日夜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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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到這個北方城市,發現這裏雖有很多路牌,但出租車司機大多說不出路名,隻習慣說部門的名稱,比如“設備部”或“井測公司”,“采油五局”或“建工八處”。如果我說出朝陽路什麽的,他們總是要翻譯一下:“你是說建工八處吧?”或者說:“你是說采油五局吧?”

這樣,我覺得自己不是身處一個城市,而是一個有廣場、有路橋、有酒店、有公園、有警察、有車站和機場的公司帝國,在一個已經擴散為廣闊城區的辦公場所,靠出租車和公交車奔跑於各個部門之間。

住上幾天後,我在這裏也有了職員之感,出入賓館不過是上下班,走進酒樓和舞廳也像是公事公辦,處理什麽跨部門業務。酒宴不過是升級版的食堂飯,迪斯科不過是升級版的工間操,星級賓館不過是升級版的車間工休室…… 采油的叩頭機冷不防出現在身旁,在窗簾那邊上下倒騰。

我是來找老孟的。他是地球物理科班出身,在這個油田當副總,同我在一些行業會議上有過幾麵之緣。賀疤子知道我有這一層關係,硬要我來一趟,還說我認識的蘇副省長也是這個口的,調任北京不久,說不定也能幫上忙。看他把飛機票都訂了,我有點說不過去,就應承了這一次北行。

其實,我來了才發現,他根本不需要我拉關係,已是這裏的知名人物。這真讓我驚訝不已。一些賓館服務生都熟悉他,連賣煙的有時也拒收他的煙錢,出租車司機有時也拒收他的車費,他們都從當地報紙上見識過他的照片,知道老總在機場鋪紅地毯迎接他的新聞。“打工爺”,“電器王”,“發明帝”……這些名號他們已聽得耳熟。

我與他在飯店吃飯,常遇一些陌生人前來敬酒。有一天,靠大門那邊圍了三桌的漢子們,大概是哪個鑽井隊的,在那裏拍桌子,敲盆子,跺腳,酒興大發地唱歌,把一首首老歌吼得聲浪迭起,引來門外一些閑人探頭觀望。有兩位大漢脫下外衣,對打響指,即興起舞,有搓背的動作,有揉麵的動作,有蹲馬桶或抹脖子的動作。他們把碗筷當碰鈴,把餐巾當手絹,把頭盔當手鼓,使出了牛鬼蛇神的各種把戲,於是歌聲進入了排山倒海氣勢洶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