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書

06

字體:16+-

吳天保的檢討總算獲得通過,他被降職為副場長,變得有點消沉,不再操一根竹竿在地上吆喝,也很少去開會,總是借故自己頭痛。若有人私下裏問起來,他氣呼呼地說:“開什麽開?老子上次去,一塊肉皮都沒吃到。廚房師傅本事大,做出了哪吒鬧海。”

他是指幹部會的夥食越來越差,美其名曰四個菜,其中三碗是湯,盡是一些水,沒什麽意思。

“怕是住在湖邊上,肖書記他挑水挑上了癮嗬。”這是譴責公社領導拿清湯寡水來唬弄下屬。

他更願意帶上幾個人去抓魚、捕鳥、挖洞打蛇,燒野蜂窩,看能不能掏一點野蜂糖。有一天夜裏,他找來兩杆民兵用的老槍,帶我們去打野豬。但我們在一個山穀裏蹲守大半夜,連根野豬毛也沒看見,回來時已快天亮。大概覺得這一晚無功而返,什麽也沒做,有點說不過去,他就在山坡上教我們一點“牛皮鱗”的拳法——據說是向一個牛販子學來的。我們即學即用,互相比試,結果牛皮鱗夾雜蛤蟆拳,一直打得好幾個鼻青臉腫。大家麵向鮮潤的東方紅日一陣叫喊,覺得這個晚上還算過得充實。

采茶季節到來了。這是女人的季節,附近各村的婦女們,即老吳嘴裏的“妖精們”,挎著籃子來采茶,算是季節性的臨時工。一枝兩葉是一級茶,四分錢一斤;一枝三葉是二級茶,三分錢一斤。鮮葉價格分出檔次,多采多得,過秤付錢。但婦女們結成團夥以後就難免有些瘋野,三個蛤蟆鬧一塘,婦女解放張牙舞爪。“毛主席說,婦女是半邊天。你算哪根毛,比毛主席還大?”這是她們經常抗議男人的話。她們突然一陣哄笑,不知有何原因。又一陣哄笑,也不知是何原因。再橫蠻的男人,麵對這來曆不明的大笑,也會有點不知所措。

看準了這一點,她們就笑得更開心,更誇張,更猖狂,然後乘人不備,把已經過秤的茶葉再稱一次(賺兩份錢);或往茶葉裏偷偷塞兩個石頭(虛增重量);或者不管有關兩葉、三葉、四葉的技術規定,把一根根茶枝呼啦啦捋成光杆(茶葉質量可想而知,茶樹存活也凶吉難料)……她們幾乎是投入一場搗亂大賽,毫不在乎吳天保這個家夥,不久前還在掛牌挨鬥的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