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書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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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們後來回憶白馬湖,最煩最恨的其實還不是吳天保,而是另有其人。如大家說的,當時走了一隻猴,來了一隻羊,這是指新任場長楊某,諧音“羊”。他在外當過兵,籃球打得不錯,也有刷牙的習慣,當民兵營長那一陣喜歡與知青們混,講半吊子的普通話,暗地裏經常撇一撇嘴,把本地農民叫做“土皮蟲”,把自己撇在城裏人一邊。

他曾拍打這個或那個的肩膀,吹噓民兵馬上就要改編成預備役,拉到中蘇邊境去打仗,到時候每人都有一條真槍,半天勞動,半天練兵,每個星期天就放假打球,食堂裏保證供應回鍋肉,晚上放電影的話還有麵條加餐……這一前景讓我們十分向往,浮想聯翩了好長一段時光。

他抱怨場領導不重視體育活動,這也很對我們的胃口。

沒料到,接替場長兼書記一職後,他立刻變了一張臉,不僅回鍋肉和電影沒有下文,而且動不動就抽檢知青的書信和日記,看裏麵有沒有反動話,夜裏還常到知青住房外偷聽,看是否有人收聽敵台。他最快樂的事就是找女知青談話,東敲一句,西打一下,時不時翻動自己的筆記本,抖落一點有關告密材料,享受對方恐懼萬分的等待。這時候,他有一種老貓戲鼠的饒有興趣,慢條斯理,拖腔拉調,講話留半句,笑聲掐半截,後半截壓在舌根處下的某個位置,擠揉出一絲奇怪的尖聲。

他把好幾個女知青都嚇哭過。隻有小安子同大甲一起煮過死人腦殼,還敢晚上一個人上墳地,有無形的殺氣,他不敢怎麽招惹。

這家夥不會扶犁掌耙,但頭戴最小號的軍帽,一顆小腦袋裏能琢磨出很多批鬥會的新花樣,對付敵人的招式不斷改進。比如罪人罰站要站在高凳上,罰跪要跪在碎石上,掛的黑牌越掛越大,最後大成了一張門板,幾乎把罪人的脖子當成起重機吊臂。他還不知從哪裏還引入一些奇怪的刑訊手段,比如把罪人綁在木梯,再將整個木梯翻轉倒掛,這叫“翻身探海”。把罪人的兩個拇指捆在木樁,然後從樁頂的縫隙釘下木楔,隨著打手揮錘釘楔,隨著木楔一分分往下擠,繃緊的繩子幾乎勒斷罪人的拇指。這叫“猴子獻桃”。總之,自他官升一級,批鬥會多出很多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