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秦川盛产小麦,因此关中人最喜吃面。关中人把吃面不说吃面,叫咥面。一伙人上街赶集,肚子饿了,就说:“下馆子咥面去!”一个“咥”字就足以彰显出秦人的秉性。街上的餐馆多以面食为主,臊子面、油泼面、摆汤面、蘸水面、浇汤面、卤汁面、扯面……应有尽有。有俚语云: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人民齐吼秦腔。咥一碗粘面喜气洋洋,不调辣子嘟嘟囔囔。秦人咥面,佐料有没有肉倒也无所谓,但一定得有油泼辣子。这油泼辣子是秦人的一道大菜,列在陕西八大怪之中,餐桌上不能少。
“侠士”的对面有家面馆。老蔫是个面肚子,每天都要去面馆咥一老碗扯面。他说一顿不咥面,好象一天没吃饭。
这天中午,老蔫正在埋头吃扯面。油泼辣子搁多了,他吃得满头大汗。忽然有个女人在大声喊叫:“春旺叔!赵春旺!”
老蔫听着这个名字十分耳熟,便抬头寻声去看。只见一个农村打扮的年轻女人在看他。他看那女人很是眼熟,也仔细打量起来。年轻女人惊喜地一拍双手:“春旺叔,我看着就像你!”
老蔫也认出了年轻女人:“桃叶!我还以为你叫谁哩。你咋来了?”
“我来找永昌,你咋剃成了光头?我把你看了好半天,看着象你,就是不敢认,怕把人认错了,试探着叫了两声。”
老蔫笑道:“都是你家永昌让我剃成了光头,弄成了这副模样。”
桃叶是刘永昌的媳妇,她早就知道老蔫给自己的丈夫当帮手。
“永昌呢?”
“在哩,你找他有事?”
“嗯,”桃叶点头:“他在哪达?”
“在事务所。”老蔫指了一下对面的小楼。“你吃饭了么?”城里人的熟人朋友现在见面都不这么问了,老蔫觉得自己还不够城里人的资格,便用乡下人的习惯问候桃叶。
“没哩。”
“想吃点啥”
“我跟你一样,也是面肚子,咥碗扯面。”
老蔫大声叫服务员:“再来碗扯面,多搁些油泼辣子!”
桃叶的脸上又添了几分笑。饭间,老蔫向桃叶问家里的情况,桃叶把一条面吸溜进肚子,埋怨说:“你们男人一出门就把家忘了。”
老蔫说:“没忘,没忘,做梦都惦记着家里。”
论辈份桃叶把老蔫叫叔呢,论年龄桃叶还比老蔫大一岁哩。桃叶和老蔫的媳妇玉杏的娘家在一个村子,打小就很要好,常和他们小俩口开玩笑。
“你多长时间没回家了?”
“半年多了。可我把钱寄回去咧。”
桃叶瞥了老蔫一眼:“寄钱就行了?钱能变成男人吗?”
“我不是忙嘛。”
“你有多忙?比省长还忙?比书记还忙?省长书记也不会让老婆守半年空房的。”桃叶吸溜了一口面,又说:“临来古城时我见到了玉杏,她让我给你捎话,你再不回家,她可要拉野汉了。”
“她敢!”老蔫瞪起了眼睛。
桃叶知道老蔫怕老婆,格格笑了:“别跟我吹牛了,在玉杏面前你连屁都不敢大声放一个。”
老蔫红了脸:“我是让着她。”随后压低声说:“你给我把她盯紧点,出了问题我可要找你的麻达(事)。”
桃叶笑道:“你放一百二十条心,我是跟你说笑哩,啥情况也没有。玉杏的裤带挽的是死疙瘩,除了你谁也解不开。不过,你可要常回家看看。”
吃罢饭,老蔫带着桃叶去见刘永昌。推开写字间的门,刘永昌和袁俊英面对面坐着谝闲传。俩人正谝在兴头上,笑得东倒西歪。桃叶的突然出现让刘永昌吃了一惊,笑纹僵死在他的脸上。
“你——咋来了?”
桃叶看到丈夫和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说笑谝闲传,刚才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张黄脸阴得快要下雨了。外边的花花世界很能**人,她在家就一直担心丈夫经不住**而背叛她,面前的情景不能不让她提高警惕,她没好气地反问道:“我咋就不能来?”
袁俊英看看刘永昌,又看看桃叶,一时没明白过来。老蔫冲她招招手,她跟老蔫出了写字间。老蔫低声说:“那是咱们头的老婆。千万别招惹她,她可是只母老虎。”
老蔫早就看出刘永昌和袁俊英有那种关系。他故意吓唬袁俊英。他不愿意看到刘永昌和桃叶闹离婚。袁俊英吐了一下舌头,匆匆走了。
其实,刘永昌没有离婚的想法,至少目前没有这种想法。尽管他和袁俊英的感情发展得不浅了,可他知道桃叶在家里带着两个女儿(一个五岁一个两岁),还要关照两位老人,十分的不容易。桃叶是长得不如袁俊英漂亮,但这不是她的错,他没有理由提出离婚。面对桃叶他心里还是有愧疚的。
“吃饭了么?”
桃叶点了一下头。
刘永昌给她倒了一杯水:“你来有啥事?”
“没事就不能来么?”
刘永昌不高兴了:“我好好问你话哩。”
桃叶却问:“刚才那女人是谁?”
刘永昌没好气地说:“打工的。”
“我看咋不像个打工的。”
刘永昌有点恼火了:“你看像个干啥的!”
桃叶见刘永昌上了火,便软了下来。刘永昌这几年把事弄大了,脾气也在长。男人么,兜里有钱就烧包,她已明显感觉到刘永昌没有先前待她好了,她有了危机感,这次来省城她是有目的的。她不想一见面就为这事和刘永昌吵架,再者,她内心深处还是怕刘永昌和她闹离婚。她转了话题:“你睡觉的地方在哪达?我坐了大半天车,乏得很,想歇会儿。”
刘永昌把桃叶带到了隔壁的宿舍。桃叶仔细看了看床铺,没发现什么异常,便一屁股坐在了**。刘永昌皱了一下眉头:“你到底有啥事?”
桃叶冲他媚笑了一下:“你坐下,我跟你说。”
刘永昌坐在桌子跟前的椅子上。
“坐到我跟前来嘛,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
刘永昌只好起身,挨着桃叶坐下。桃叶抱住他一只膀子,娇声娇气地说:“你想不想生儿子?”
刘永昌愕然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是啥意思。
“爹妈让咱们给他们生个带把的孙子。”
“爹妈年纪大了,都是老脑筋。现在是男女都一样,只生一个好。”刘永昌在外闯**了几年,眼界开阔了,也想通了。已经生了两个女儿,生不生儿子他无所谓了。再说了,再生也不一定就是儿子,要再生个女儿呢?
桃叶睁圆了眼睛:“你啥时候成了计生干部了?咋也说这种话。”
刘永昌说:“计划生育是国策,再生就违法了,是要被罚款的。”
桃叶不以为然地说:“让他们罚吧,咱现在又不是没有钱。”见丈夫无动于衷,又说:“你是不是在外边有人了?”
刘永昌生了气:“你胡说八道啥哩!”
“谁胡说八道了。先前你天天盼着我给你生儿子,现在却说不生了。你不是变心了还是啥了?”桃叶说着抹起了眼泪。刘永昌见此情景,软声说:“谁说不生儿子了,你得让我有个思想准备。”
“这事还要啥思想准备?跟你说实话吧,我就是专为生儿子才来找你的。”
刘永昌的脑袋“轰”的一下就大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桃叶是专为这事来找他的。看来真的是老虎来了。果然,桃叶拽着他的胳膊往**拉:“上床吧。”
刘永昌当真的恼火了,甩开桃叶的手:“你这是弄啥哩嘛!”
“生儿子呀。”
“你当这是你家,大天白日的就弄那事吗?让人看见了咋办?”
“看见就看见,我跟我老汉睡觉,又不是拉野汉,怕谁哩!”
“你越说越不像话了,我还有事。”刘永昌转身拉开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