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兆林小說精品集 短篇卷:違約公布的日記

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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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整整一個夏天的風早已醒了,越來越活潑,猶如頑皮的小男孩在惡作劇,悄悄將一片小小草葉吹落在閃亮的光頭上。光頭正癢得很舒服,風又忽如可愛的小女孩戴了兔毛手套輕輕一拂,草葉又落到光頭的手上。他的手粗粗糙糙,感覺不到癢,但卻意會到,秋天來了。這是戰場上秋天。光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品味著,像在品味一杯陣地上難得的涼開水。

“我發現,秋天比夏天涼了。”光頭停住手中削壓縮餅幹的小刀兒。

“嘁,這也用你發現!”密茬茬的平頭上已掛上了好幾根小草,他在幫光頭做生日“月餅”。

遠處的山穀裏一聲挺脆的槍響。他們聽慣了,就像聽春節過後小孩子們放的零星小炸鞭。又有幾聲,還夾著一聲長長的驢叫,很好聽。

“我發現,陣地再美也跟公園不一樣。”光頭又說。

平頭瞟了光頭一眼,“你見沒見過公園啥樣?”

“電影上見過好多回了!”

“那也算不上什麽發現。”

光頭也不爭辯,似乎對平頭的挑剔已習慣了,何況他也承認,這確實算不上什麽發現,隻不過是他有個“我發現”的口頭禪而已。他挪了挪屁股下當板凳坐的鋼盔,一邊削一邊望著遠方。

以他坐著的山頭為圓心,以他的視力為半徑,四周遍布著層次分明、色彩斑斕的山群。遠方那淡的夏綠和濃的秋黃,在薄霧的繚繞下成了一片彩色的海洋。有的拔地突起,有的緩丘綿延,也有怪石林立式的。他倆坐在築有工事的山頭上,高高的、粗粗的、密密的芭蕉茅從山穀裏漫上山頭。

國境線被炮火燒焦的山坡上,幾叢粗壯得高梁樣的芭蕉茅立在小風裏,寬寬的茅葉已經焦糊,比高梁穗子還大的茅花卻白白的。

茅花在風中搖曳著,光頭覺得心裏隱隱有股波浪在湧動,他控製著沒讓這波湧泛濫開去,好像一泛濫就會將美麗茅叢中數不清的地雷碰響,在那雷聲中怎樣結實的身軀都會裂成碎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