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对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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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娟失语,心里却什么都明白。那个见早晨,折了一截李树枝,拿它走向河边,家中唯一的东西陪伴着她。雾缠绕着河面,听见水鸟的叫声,却不见它的身影。

“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没有了。”冷娟昨夜始终这样想,值得她留恋的东西哪怕有一样,一块石头,一只鸟……都不会跌入绝望的谷底。

“我爱你!”贾明哲开头总是这么说。

她听来觉得好笑,你需要我,我需要你,说不说爱都没关系。她说:“要干啥就干啥呗!都已经给你啦!”要干啥?男人口口声声说爱你什么的,目的只有一个,经历的女人都清楚。山里姑娘省略虚伪的过程,直奔主题。

贾明哲还不承认自己虚伪,最终还是虚伪。李玉芳的出现,他权衡利弊,决定抛弃她,那句我爱你呢?

“还不是要干啥。”她更深刻理解这些,已经伤痕累累。

干啥只有两种结局:喜剧和悲剧,她是后者。一个小生命即将成为这场悲剧的牺牲品,河水吞噬她时也剥夺了无辜的生命。

“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怎样在世俗社会中生活啊!”冷娟怀着愧疚的心情,一遍一遍地说。她最后说一句对不起,一头扎进滔滔河水中。

她的意识始于喷出一口水逐渐恢复,男人脱下自己的衣服她知道,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表达用眼神。太疲惫了,她睡过去。

篝火暖透了冰冻的意识,她睁开眼睛时,一个男人坐在自己身边,他瞌睡着,铜塑一样的身躯,充满**。

“你醒啦?”

“你落到河里……”

“我带你到这里来,我的住处。你叫什么,从哪里来?”他一个人不停地说着。

她闭上眼睛,跳河前的一切都记得,伤心流出泪来。他用手给她擦眼泪,情感皱褶纸一样被展开,她猛然抓住他手,拽到唇边,吻了一下。欲望在他眼睛里像火一般燃烧,撩拨起她的…… 扬掉被子和衣服,一丝不挂摆在男人面前。

他如饥似渴,她喜欢如饥似渴。

几天里,他们呆在草铺上,美好一件事情。后来她努力发声,他太需要声音了,努力的结果是,发出的声音只两个字:乌米。

“乌米?”

“乌米!”她的全部词汇就是乌米。

乌米概括一切,五雷绞尽脑汁想它的含意,乌米,乌米,草铺上两个人做那事她说乌米,生病也说乌米,孩子出生还是说乌米。

“所以,孩子叫乌米。”五雷说。

警察有个疑问,女人不能表达,事先怀孕的事怎么说出来的?五雷怎么那样肯定男孩不是他的?老苗跟五雷熟悉,还是他问:“五雷,你怎么知道男孩不是你的?”

“这个……”五雷吞吐起来,难言之隐的样子。

“不便说,别说啦。”老苗说。

五雷脸红一阵,憋了半天说:“我的一把手出了问题,干巴掉啦!”

跑山人的话让人费解,一把手是什么?老苗问:“什么一把手?”

“一把手是正的,二把手就是副的。”五雷解释清楚所指,令人啼笑皆非,原谅没什么文化的山民比喻不当,他说的正副指睾丸,摘树上木耳,树杈子刮掉了正睾丸,使他丧失了生育能力,“我只能出瘪子(果实不成),乌米怎么能是我的?”

“噢,那不能是。”老苗说。

五雷知道乌米不是自己的儿子,却当亲儿子待,一点儿事都没差。乌米像只出窝的小兔子在五岁后山洞就圈不住他了,五雷去采蘑菇他跟在后面,逞能挎筐。

“筐都能装下你,还要挎筐呢!”

“五雷,你说的不对,我能挎动筐。”乌米倔强道。

“真驴!”

“白毛驴,灰耳朵……”乌米嚷着自己是毛驴,顽皮地诵五雷教他的歌谣,孩子很有创造力,篡改了歌谣,“白毛五雷,灰耳朵……”

五雷愿听孩子用歌谣骂他,被编进歌谣都是了不起的人和事。会说话时乌米问管他叫什么?他说五雷,孩子不知五雷什么意思,朝他叫五雷。乌米长大一些问:

“你为什么叫五雷?”

“我爹给起的名字。”

“我怎么没爹?”

五雷一时语塞了。

乌米再大一些,问他:“我妈为什么不出洞来?”

这个问题,五雷早疑问了。落水女人有多年没出山洞,像是躲太阳,风和树木,除了岩石她什么都躲避,语言一个字未增加,还是乌米、乌米的嘟囔。他坚信她心理什么都明白,说:“我送乌米到镇上读书。”

女人表示同意点点头。

从小学到高中,独立性很强乌米住校,他已经知道跟五雷的关系,只是不说而已。

刑警有个疑问:那个女人不出洞,如何从黑瞎子口中救下她的儿子,而自己失去一只胳膊?

“我出去采木耳,黑瞎子钻进洞来,咬玩耍的乌米……”五雷说。

“噢,是这样。”

“去年秋天乌米回来给他妈妈修了坟。”五雷不愿意提修坟的事,在修坟的事情上,他俩坐在山洞外争吵。

“我出钱给她修坟。”五雷理由充分,跟这个女人过了近二十年,事实婚姻成立,她死后他给修座坟合情合理。

“你出钱不行,我是他儿子,坟应由我修。”乌米丝毫不让步道。

“乌米你是个学生,没有经济收入……”

“我去挣钱!”

到此打住,刑警抓住挣钱话题,问:“他怎样去挣钱?”

“天知道。”五雷至今觉得是个谜,乌米从学校带回很多钱,为母亲修了墓,他讲耿耿于怀的事,“乌米读书,拒绝我的资助。”

“为什么?”刑警问。

“我也不知为什么。”五雷说。

就是说五雷已经跟乌米断绝了来往几年,因此乌米的事他一点儿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