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明哲同李玉芳结婚后,就没再喜欢过女人,包括同床共枕的妻子,那扇门从打冷娟走后关闭,始终未打开。
人不能事事如意,婚姻他承认失败。他偷着找过冷娟,她的厂长说冷娟还有半个月的工资未领,人不辞而别走了,去了哪里不清楚。贾明哲沿着最初走进这座城市的路寻找,回忆山路相遇她的情景。
“真是望眼让人心动哦!”贾明哲坐在奥迪里,曹向东开车,他说:“大曹,去棒槌沟。”
“老板去哪儿?那一带没有人家。”他一直称厂长老板,贾明哲舒服他这样叫。
“上沟村呢?”
“移民到北沟镇一年多啦。”曹向东问,“我们还去吗?”
“去,去看看。”贾明哲说。
上沟村民迁移走他不知道,曹向东清楚,他的二姨住在那个村子,搬家时他来帮忙,他说:“房子都扒走了,一户人家也没有。”
“你怎么知道?”
“我二姨住上沟村,搬家我给雇的车。”曹向东说。
作为自己的司机,算做亲信,当上制药厂长后,他需要一名私人保镖,曹向东开武术馆自当过教练,选他做司机兼保镖。娶了李玉芳,制药厂长铁定是他的,岳父升为副市长,乘龙快婿前途光明。市政府决定卖掉该企业,售价三百万,妻子让他买下药厂。
“三百万啊,我哪有这笔钱。”他说。
“我爸叫你买,你还愁没钱。”她说。
琢磨这句话,岳父让买资金有安排。市政府文件规定,企业拍卖,原厂子人优先,厂领导班子的人更优先。
“你摊上好岳父。”李玉芳说。
不久将来制药厂将成民营企业,贾明哲酝酿成立神鹿药业集团,一夜间野心长得倭瓜大。得志的他总像有笔债欠着人家,寝食不安,于是有了这次沿着记忆寻找,他问:
“大曹你熟悉上沟村的人?
“差不离儿,老板问谁家?”
“冷家。”
“冷娟她家,熟悉。”曹向东的二姨是冷家邻居,“我隔墙摘过她家的李子,干碗儿(核儿离肉)李子很好吃。”
冷家有棵李子树贾明哲有印象,给冷娟母亲坟送灯的晚上,他们俩相拥坐在炕上,她凝望窗外。
“看什么呢,娟?”
“看我妈。”
“她……在哪儿?”
“在李子树下,”冷娟啜泣道,“她一天大部分时间坐在那儿,给我做鞋,哧,哧地纳鞋底……我枕着她的大腿,听她唱歌谣。”
“唱什么?”
“唱得最多的是《小媳妇》。”
“你会吗?”他问。
“什么?”
“《小媳 妇》。”
冷娟在母亲哼唱的歌谣中长大,她没见过父亲──母亲恨的那个城里人──什么模样,心肠狠的男人会是什么样,陈世美么!
小媳妇,
锥帮子,
纳底子,
赚了半升小米子,
供养她的婆母儿。
“老板跟冷家?”曹向东问。
“朋友。”贾明哲编造道,他不能说和冷娟关系,尤其是熟悉冷家的人不能说出实情。
曹向东似乎猜测到,基本接近事实,但是他不能说破,老板的隐私更不能乱说。聪明使他得到很多好处,后来的任职说明这一点。
上沟村剩下断壁残垣,听见汽车响,一只獾惊慌钻入土墙中。
“就是这家。”曹向东说。
贾明哲下车走向李子树,茂盛的树叶中可见青色的李子,他伸手摘了一个,咬了一口,苦涩涩的。
“李子没熟。”曹向东怀着不同的心情说,他想要再晚来些日子,可以吃到甜甜的干碗儿李子。
苦涩的李子和贾明哲的心情一致,他和她的故事就是一颗青李,没有等到成熟,骤然落下,永远不会成熟。
“老板,冷娟母亲的坟在院子里。”曹向东以为他不知道,告诉他。
贾明哲离开李子树,手还攥着那颗青李子,心情沉重地走到坟前,那个冰雪的正月,他陪她来送灯,她下颏抵在自己肩头的情景真切在脑海,记得她说:
“我妈给一个城里男人抛弃。”
“娟,我不会抛弃你。”他说。
“你不敢!”她的话天真而顽皮。
青涩的故事成为结局,他能做到的找到她,经济上给她以补偿,不管她需不需要,一定给她。
“大曹,我们回去。”贾明哲说。
这是唯一的一次寻找,以后再没找过,二十年也没冷娟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