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对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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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倩倩去了草原上小镇看父亲,姑姑家并不住在镇上,离镇有二十华里路,真正草原上的村屯,父亲到这里一呆就是半年,仍没回城的意思,他给女儿打电话说:

“我想买两间土房,不回去了。”

“爸,你想长期居住啊?”黄倩倩惊讶父亲的举动,他住的天怡花园是三江的高档小区,跃层的一百多平的房子,乡下的土房怎么可比,还有就医条件,生病怎么办?

“你没来你不知道这里有多好,城里的水泥块有什么好?养鸽子怎么养,我不想当鸽子。”父亲黄喜决心住乡下,具体说住在草原上。

女儿惦念年迈的父亲,他老来得子在四十岁时有她,父母亲将她养大,母亲患病去世,父亲六十五岁,一个人过日子她不放心,所以利用假期来草原,看望他,也有劝他回城的意思。

偏僻的草原上的村屯,在她的印象中是破落,趴趴房,做饭烧牛粪,土炕上放着活计篓(做针线活)和装旱烟的烟笸箩……她从没到过乡下,一切印象来自书本和影视剧,古老的歌谣道:关东山三大怪:窗户纸糊在外,养个孩子吊起来,姑娘叼着大烟袋。如今什么样子啊?

从镇上到姑姑住的村子是一条窄得像羊肠的砂石路,她坐一种像大米里生的带黑壳的蛀虫──米欧,当地人称欧子──似的出租车,跟司机可以聊天,路上没什么人,聊天丝毫不影响驾驶。

“头一次下乡吧?”司机问。

“是的。”

“你姑我认识,这一带有名,她会配个小药啥的。”

父亲说过姑姑会配小药给婴儿治病,惊吓、拉绿屎、起疙瘩什么的,如今农村的孩子还用这些吗?有医院,姑姑的小药还灵不灵,非法行医不行的呀!

“你姑画倒吊驴拿手……”司机说。

这是姑姑的绝技,其实也不是什么绝技,不过民间育儿风俗罢了。画倒吊驴不是东北本土玩意,陕西传来的,是我那个西北汉子姑父带来的,谁家的小儿夜哭,姑姑就画一头毛驴贴在柳树上,驴旁写一首歌谣:

倒吊驴儿本姓周,

小儿哭夜不知羞。

今夜晚上再来哭,

钢刀斩断鬼驴头。

父亲不止一次讲姑姑的画倒吊驴,司机今天提起来,她感觉不同了,满眼乡间的景色,空旷是主旋律,夜晚孩子哭闹画倒吊驴肯定比送医院令人信服,缺医少药的偏僻农村,风俗也能治病,如果说孩子哭夜是病的话。

“前边屯子就是啦!”司机说。

黄倩倩闻到青草的味道,兴奋起来,她虽然不是羊,在冰冷的水泥块中生活,根本没机会跟植物亲密接触,野天麻白色的花朵鲜艳在路旁,笑脸欢迎来小村的人。

“我送你到这儿了。”司机将车停在村中一棵百年榆树下,她看见树干上挂一块木牌,歪扭两个字:站点。

不言而喻,公共汽车、出租车、人力车,还有这米欧子,一切载客的车在此乘降。

树下有几个人,也许在等车,也许在接人,目光盯住她的大腿,城里人白光光的皮肤吸引了乡下人的目光,难免有人想像白光光的延伸部分。她在向村中张望时看见在一个小院里的父亲,喊着跑过去:

“爸!爸!”

“倩倩!”父亲惊喜道。

“爸,这是谁家啊?”女儿问。

“我新买下的房子。”

黄倩倩叹讶,不是她印象的土房,塑钢门窗,除了墙是土坯的还可以称其为土房,其他都现代建筑风貌了。

“进屋,倩倩快进屋。”

父亲的居住环境很城市化,见不到土炕笨灶,沼气、抽油机、沙发、饮水机一应俱全,看来父亲要扎根。

“怎么样,倩倩?”

“什么?

“爸的生活条件啊!跟城里比差吗?”

黄倩倩到嘴边的话没说,不忍心打击父亲愉快的心情,只是笑一笑,怎么理解都行。

“吃什么,爸给你做去。”黄喜问。

她望着他,穷乡僻壤的有什么好吃的呀?父亲看透女儿的意思说:“吃黄花儿吗?”

父亲的小菜圃里没有黄花儿,她问:“黄花儿在哪儿呢?”

“草甸子上,我们现吃现采呀!”黄喜说。

父女二人走向夏天的原野,无数野花迎接他们。黄花儿可炒着吃,酱着吃,当然鲜黄花儿有毒。已经过了花期,只剩下晚开的黄花儿,但能采到些。

“用水焯,食它就没问题了。”父亲经验道。

草丛中采黄花儿,一只燕子绕着他们飞,往事给蓝色翅膀带回来,小时候父亲用自行车驮着她,到城外的草地采野花,有燕子跟着他们,捕捉轰起的昆虫,蛾子、蚂蚱、螳螂……父亲说:

“记得我教你的童谣吗?”

“燕子燕子出了窝。”

“对,说说。”

黄倩倩诵道:“小燕小燕出了窝,听我给你唱一个歌,我的歌儿从那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