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某一块搬进来,一筐黄花儿使小屋充溢着馨香。
“爸,你不回三江啦?”饭后黄倩倩问。
“倩倩,你想让爸爸快乐,还是伤感呢?”他反问道。
天下有儿女不希望父母亲快乐的吗?除了不肖子孙外恐怕没有,黄倩倩属于孝顺的儿女,她希望父亲晚年幸福,问题是住在条件差的乡下……她说:“爸,你为什么不愿回三江?”
“我恨那个给我太多伤害的城市。”黄喜切齿道。
女儿惊诧,过去生活中未发现城市如何伤害他,也许母亲的死他认为是不洁的城市环境害的吧?她索解的目光望父亲,渴望答案。
“它**了我。”他说年轻时被城市**了,做出了愧疚一生的蠢事,“煤气和下水道的气味,使我窒息。”
痛恨人为污染的环境,黄倩倩开始这样想,月亮升到中天,父女的谈话进行中,她听到父亲讲他的秘密。
“你有一个姐姐。”父亲语出惊人。
“姐姐?”
“她比你年龄整整大上二十岁。”
黄喜在某个黄昏,猛然醒悟,生命尽头遥遥可望,回忆往事紧跟过来陪伴,匆匆行走了几十年,快到终点的短促时间里,放缓的脚步有机会总结一下得失,他在生命最**的岁月,有件今天看来错在自己的事情。
严格意义说他不是盲流,从长城那一侧的城市跑到白狼山,是稀里糊涂睡了厂长的女人,在一片要劁了他的惊悚喊叫中,成了盲流。白狼山的棒槌沟有人参的传说吸引他,在上沟村落下脚。
“你怎么睡在这儿?”冷金波姑娘见村后老林子中,废弃的地窝棚里住个外乡青年,那时冷家的姑娘没有任何迹象日后成为大花鞋,她说,“夜里有狼啊!”
“狼不吃我。”黄喜说。
“你和狼有交情?”冷金波奇怪道。
“我三天没吃饭,身上没肉。”
山里姑娘寻找一个部位望去验证他的话,领口的一个扣子敞开,高高的喉结,衣服的领子很白,她说:“你的衣领很透龙(洁净)。”
“是嘛,假的。”他诚实的举动给自己带来好处,摘下衣领拿在手上,“一个假衬领。”
哈哈!姑娘无拘无束的笑感染了他,笑开了聚集脸上饥饿的皱纹,冻死人笑面,饿死人哭面,黄喜接近哭啦。
“你笑好看多啦。”山里姑娘直白道,不过她没止住笑,笑他的假衣领,因它给城里人下了结论:虚伪。
“有剩饭啥的,我……”他厚脸讨要,面子在饥饿面前苍白无力。
冷金波拿来一块狍子肉和玉米面大饼子,吃饱的黄喜话多起来,问上沟村为什么只住几户人家?
“放山人能留下几个后人哟!”山里姑娘苍凉道。
“挖人参不是很挣钱吗?”黄喜美梦的窗口飘来一块黑云,说,“挖到一棵山宝,够过一辈子的。”
“做梦吧!”她说,“上沟村清一色放山人的后代,你看有一家富裕的吗?你要是来挖参,向后转!”
梦想给锅底一样黑云覆盖,黄喜感到无望。冷金波在那个傍晚像一道霞光穿破云霭,她说:
“山里不是没事可干,开荒种果树,采山货儿……”她为他指出谋生之路,最后的话最重要,她说我天天给你送饭!
人吃饱饭才想饱肚子以外的事情,发现山里姑娘鼓溜(丰满)激动不已。在一个夜晚他去敲她的房门。
“敲什么敲呀?”她说。
“我……”
“进来吧,门没插。”
黄喜将信将疑,推门果真没拴。他问:“晚上你睡觉咋不插门?”
“三天爬不到河沿(笨鳖)!”姑娘山里人粗糙的幽默,说,“给你留着。”
“金波……”
山村小屋里的故事自然而然地发生,那个叫冷娟的女孩是故事的章节,世人没看完这个故事,虎头蛇尾的结局了。
“我进城。”他说。
“我跟娟咋办?”
“等我打下江山(指创下家业),就接你们进城。”他说。
若干年后讲这一节,女儿问:“我娟姐现在哪里?”
“几十年没她们母女的消息,没有。”黄喜说从没去看过她们,“她们也没找过我。”
“为什么呀?”女儿想知道父亲抛弃她们母女的原因。
“城市,该死的城市!”他愤然道。
黄倩倩尽管无法理解父亲的行为,城市的理由不成立,丝毫不影响爱自己的父亲。
“倩倩,爸希望你有一天见到她们,代我谢罪。”黄喜老泪纵横了,悔恨之心无以言表。
“我找她们,去找娟姐。”
黄喜掏出一串钥匙,说:“这是我三江那套房子,你转给她们吧。娟儿从小到大我没尽父亲责任……”
黄倩倩接过钥匙,沉重在手上的是一颗迟来忏悔的心,她说:“爸,我一定找到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