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三品喜欢把这句话挂在嘴上,“紫童,你一定要有耐心,我们会走到一起的。
说实话宋紫童并不关心姚三品离婚的事,她还感觉有点滑稽、不真实,她已经不是个初涉情海的少女了。姚三品大她十来岁,说不上有多了解她,那份热情全凭一时的狂热,她没有把握将来他们能说到一块去。尽管姚三品身上的光环是明晃晃的,名教授、名顾问、经济学家,但要把笼在这头衔之下的人收编过来,她觉得自己的修为还差了一截,毕竟,他的成功路是与另一个女人一起走过来的,别人耕种,她来收割,这种好事她不是不想,只是心怯。所以,当姚三品不断地给她电话,希望她要有耐心等待的时候,她忍不住说,“不要伤害你的妻子,等你的孩子大了,上大学再说吧。”
她越是这样说,姚三品越是觉得她品质优良,善解人意,完全值得他付出,他动情地说,“紫童,和你在一起,我感觉自己变年轻了,生活更有意义了,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再大的牺牲也不怕。与你相比,我家里那位——唉,我真不想用俗这个字来形容她,可她一个劲往那个方向奔,每天我都想离家出走。”
宋紫童被动地享受着姚三品的狂热追求,他们经常出去吃饭,喝茶,有时还到外地旅游。姚三品像一本大百科字典,对着一副名画能给她说出一个动人的故事,看个景点能跟她说一段曲折的历史,就连吃一顿饭,他也能说出关于一条鱼的十八种做法。
宋紫童说,“你一定读了很多很多的书吧,脑子里怎么能记住这么多东西?”
姚三品说,“我和一般人不一样,我的最大爱好就是读书,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读书,我的书房特别大,一屋子的书,该有上万本吧。”
这话不禁让宋紫童联想到他的日常生活,当他安安静静坐在大书房读书的时候,他的妻子在一边忙着打理家务管教孩子,尽管姚三品能说会道,似乎无所不通,生活能力却差得很,连件衬衣叠不整齐,就像个大孩子,在家里一定是被妻子宠坏了。
姚三品从从容容地出来与宋紫童约会,喜欢待多久待多久,喜欢上哪就上哪,宋紫童从来没发现有电话催促他回家,或者打探他在什么地方。她好奇地问,“你妻子不在乎你在外边有别的女人吗?”
姚三品说,“以前她特别喜欢打听我的行踪,在我跟她提出离婚以后,她把这个爱好强压下去了,还说,我玩够了自然会回家的,唉,我知道她是想拖我,这有什么用呢?”
宋紫童心想这女人也够傻的,男人放出来能自动回去吗?要说这生杀予夺的大权真正是掌握在她宋紫童的手上呢,心里小有得意。
真正让宋紫童严肃认真考虑她和姚三品的关系是当她了解到姚三品的妻子是何人之后。她和她喝从未谋面,却又算得上交往日久。
有一次姚三品吃完饭买单,打开钱夹,宋紫童眼尖,看到他钱夹的透明塑胶夹层里有一张全家福。宋紫童记在心上了,趁姚三品洗澡的机会偷偷拿出来看,一家三口甜蜜蜜地冲着她笑。照片应该是几年前照的,那时候的姚三品比现在看起来要年轻,他坐在沙发上,儿子斜坐在他大腿上,妻子弯腰屈站在他身后,两只手绕过他的脖子。作为妻子的女人长得非常漂亮,漂亮得让宋紫童心里隐隐酸痛,原先还以为姚三品嘴里庸俗不堪的老婆长相会有多么的不堪,其实是个大美人,而且具有一份常人少有的出众气质,从照片上看就是一个明星。盯着瞧着,宋紫童猛然发现这女子似曾相识,她闭眼在脑子里搜索了几分钟,省起来这人原来是淑女学堂的校长谢语女士,那淑女学堂的正大门廊上贴着她好几副美若天仙的照片。
天大的笑话,淑女学堂的创办人竟然被自己的老公说成是个俗物。宋紫童不知道有多少个晚上跟她在网上请教,让她帮解人生情感之惑呢,这其中也包括了与姚三品的交往,她曾经向执之之手请教,该不该接受这样一位博学多才的有妻室的大教授的爱情,执子之手说,只要两情相悦,便可争取,淑女是不战自胜的。这更是一个笑话了,她谢语手把手地帮着别人抢自己的老公呢。
宋紫童对谢语充满了轻蔑,还有受愚弄的感觉——你有什么资格办“淑女学堂”来教导别人?跳梁小丑,要把你击败一根小拇指的力道就足够了。
宋紫童开始对姚三品用心了,她为他织了一双手套,让他戴着开车;她为他做蜂蜜核桃膏,让他早晚各吃两勺防脱发;她让他改了头型,从三七分改成小平头,这样更显年轻;她给他买面霜**袜子,她要把她的痕迹气味一点点加在他身上,她不公开却又是无处不在地和那个在生活中叫谢语,网名叫执子之手的女人战斗。宋紫童有把握,谢语很快被逼现身的,她对那一天充满期待。
姚三品过生日,宋紫童订了一个小包厢,带了亲手烤制的蛋糕,准备和姚三品唱歌跳舞庆祝。蛋糕做得很精美,双色,周边浇了黑巧克力,中间用粉色忌廉做了一条小龙,姚三品属龙的。白巧克力镶的字:祝龙龙生日快乐!
姚三品看了笑了,“叫我龙龙?”
宋紫童说,“以后我就叫你小龙龙。”
姚三品把宋紫童抱着亲了个嘴,两人腻歪着,有人敲门。宋紫童想是送水果的,随口说“进来”。
从姚三品的肩膀上看过去,宋紫童惊异地看到谢语款款走进来。谢语穿着一身水蓝的连衣裙,长发散披着,白色的珠琏和耳珠作装饰,宋紫童心里惊叹,这位前模特虽然在眼角、唇角暴露些许年龄,可仍然清丽脱俗,谁说她俗,一点不俗!
姚三品从宋紫童的眼里读出了异样,他回头,也看见了谢语。谢语走到蛋糕边,饶有兴趣地俯下身仔细看看说,“真漂亮,看上去味道也不错。”
宋紫童说,“是我自己做的,跟‘淑女学堂’的师傅学的。”
谢语愣了一两秒钟说,“真不赖,我前些年也经常做,现在孩子大了,不太爱吃了,我也少做了。”
姚三品很长时间没见过妻子这么着意的打扮了,看她是有备而来,眼里有了不耐烦,恶恶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跟踪我?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不记得,还不允许别人记得了?”
谢语说,“如果我不记得,我就不会跟你跟到这了。”
姚三品说,“行了,你也看到了,我要和宋紫童一起过生日,我们想两个人自己过。”
宋紫童在一旁听他们对话,感觉姚三品就是个耍脾气的小孩子,而谢语恰恰像一位宽宏大量的母亲。
谢语看着宋紫童说,“又是你的学生?挺漂亮的一个姑娘。”
宋紫童说,“谢老师,坐吧,我一直等着你呢,你来了我们好好谈谈。”
姚三品疑惑地看着她们。谢语大大方方地在沙发上坐下来说,“经常听姚三品说起我吧?”
宋紫童说,“我认识你比认识三品在前,我是你‘淑女学堂’的学生,我叫宋紫童,网名冬日玫瑰。”说完她盯着谢语,给她时间,让她好好将记忆整理整理。
谢语终于点了点头说,“是,我有这么个学生,我们经常聊天呢。”
宋紫童笑了,“想起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没有印象,我算是个好学生了,想不到今天我们会有机会面对面地谈话,主题还是为了男人,在我的心目中,你是一个淑女的标本,可你的男人却说你俗不可耐,他根本不愿意和你呆在一起,对吗,三品?”
姚三品看着一脸平静的谢语说,“我已经跟你说过无数遍了,我们离婚,你放过我吧,我不想我们有太多的言语伤害。”
谢语说,“你真的喜欢她?”姚三品说,“当然,她让我觉得轻松,让我觉得年轻,让我觉得自由自在。”
宋紫童加了把火,微笑着对姚三品说“谢谢”,她觉得这样面对面的“斗争”实在是刺激极了。
谢语也微微一笑说,“她现在给你的,我十多年前已经给你了,难道你的记忆里没有存储那一部分吗?你相信你现在十分爱她是,她也许也十分爱你是,你们一起生活几年,看你还会不会见到她就心跳加速,血脉卉张?你们最多只是把我们走过的路又重复走了一遍而已。”
姚三品摆摆手说,“说这些吓不到我的。”
谢语说,“好吧,那就离吧,离婚,其实也不错,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你不用支付工资的保姆,我可以节省为你熨衣服配领带的时间来打扮自己;我可以节省下为你买衣物的钱,给自己多挑几件高档时装;我可以不用绞尽脑汁地搜索鱼的N种做法,不用为了讨好你的胃每天挎个菜蓝挤脏兮兮的农贸市场,想吃饭我就做,不想做饭,我可以去吃快餐;我可以不再担心你抽烟伤了肺,看书伤了眼,熬夜伤了肝,我可以不用再操心你老家的亲戚今天谁做寿,明天谁娶媳妇,不用每个月给你爸妈寄生活费,不用每星期招呼你的侄儿外甥到家里改善伙食……呵,离婚,真是太好了!”谢语的微笑渐渐从她的唇边消失,越来越激动的语速让她泪如泉涌。姚三品坐立不安,不知道是不是该上前为妻子擦上一把泪,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进去了,虽有不耐烦,却也有震动,他真是害怕了解妻子在他身边原来是这样被生活淹没的。
在一旁隔山观虎斗的宋紫童也被这一番话弄得不好受,谢语把婚姻的实质亮给她了,那么琐碎那么枯燥却又那么脚踏实地,她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做得到像她一样,更无法确定能否做得比她好。当然,她不能凭谢语的三言两语就轻易败下阵来,这只是一个女人的经验,她不能用她的经验来打败她。宋紫童说,“谢校长,事实摆在这里了,你作为一名妻子是失败的,因为你的丈夫已经和你离心离德。你说,这是不是一个淑女的失败呢,你觉得自己是个淑女吗?”
“紫童,每个女人都有把自己修炼成淑女的愿望,可很多的欲望会把你拉走,很多东西会将你搅进去,搅得面目全非。当你能在一个男人面前始终保持淑女风度的时候,你该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他了,爱他你会和我一样斤斤计较,你会自愿将自己堕入庸俗的行列,没人能避免,因为生活就是这样。人真的很奇怪,会莫名其妙地在人群中感到孤独,哪怕他衣食无忧,有娇妻爱子相伴。孤独与拥有无关,每个人的心中总有一块处女地,任凭外面刮风下雨,都永远无法触摸得到。或许就差那么一点点,或许爱和感受就像病毒一样不断升级,就差那么一点点,你永远找不到满足的感觉。如果我随和,他就感受不到泼辣;如果我安静,他就感受不到风情;如果我坚强,他就感受不到温柔;如果我单纯,他就感受不到变化。而我不想让他的感受有缺憾,所以我给他自由。我不会因为他曾经与你有过一段情感而放弃他,我始终等着他回家,因为没有我,他的将来也是一种缺憾。”
宋紫童不想再听下去了,她知道这些话不是凭空说出来的,她也爱过、恨过,只不过与谢语相比,太粗浅,因为她少了十来年的婚姻磨难。宋紫童仍然要问最后一句,“既然这世上再不可能有淑女,你为何要开设这‘淑女学堂’,难道只是为了骗取我们的学费?”
谢语淡然一笑说,“你能在这其中认识你自己,而我是在这其中怀念我的过去。”
宋紫童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提包,一言不发拉开包厢的门,驻脚回过头说,“谢老师,谢谢你给我上了生动精彩的一课,这是我上‘淑女学堂’的最大收获,无论如何,我祝你幸福,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是我的偶像。”
姚三品追上宋紫童说,“紫童,你放弃了?”
宋紫童说,“对,放弃了。”
姚三品低声说,“我刚刚发现,其实她也挺不容易的,你再给我些时间好不好?我保证处理好一切。”
宋紫童说,“珍惜身边人吧,你该知道什么是适合你的。”
姚三品还不死心,“你不爱我了吗?”
宋紫童说,“和谢语相比,我对你的爱和一个路人差不多。”
姚三品脸色灰败,额前垂下几络头发,骤然间苍老许多。
宋紫童像鱼一样穿行在大街上,这是夜里的黄金时间,到处灯红酒绿,成群结对的人在这里,在那里,谈笑、游乐、寻找、徘徊。她,再一次把一个梦想放下了,她成为淑女的梦想,就像她放下纯真、放下柔弱、放下热爱。无论她是不是把“淑女学堂”的所有课程拿下,烹饪、衣工、茶艺、琴棋书画,她都成不了一个淑女了。她想要的太多,太多,没有一样放得下,这样一颗千疮百孔、坚硬似铁,却又争强好胜的心又怎可能成为一颗淑女的心呢。
龙婷婷,这时候她不可避免地想到龙婷婷,她的这个女朋友应该是个天生的淑女,纯净、有情有义,她的纯净让她避过世间的种种**,她像传说一样逃避这乌烟瘴气的世俗。宋紫童这么想的时候,她不知道,她好朋友已经离那个传说越来越遥远了。
宋紫童给龙婷婷去了电话,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龙婷婷说,“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宋紫童说,“你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没有帮伸出手,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我为这些道歉。你和麦良现在还好吧?”
龙婷婷说,“我们挺好的,你别把这事放心上了,你说的话也有道理,我后来认真想过了,我做人确实不成功,我真希望能和你一样能干,什么都可以掌握在手中。”
宋紫童说,“你千万不能像我,想要的越多,失望就越多,没有什么我们能够完全掌握的,我们不过是个小女人。”
龙婷婷说,“你和那个苏璜还好吗?”
宋紫童说,“他啊,跟别人结婚了,你别安慰我啊,我没事,都过去了,找个时间我约你和丘麦良一起出来吃个饭,你们还没打算结婚吗?”
龙婷婷说,“这都看麦良了,我听他的。”
宋紫童由衷地说,“真好。”
苏璜一切手续办妥,一个星期后就要调回杭州总部了,离开这个他生活和奋斗了将近十年的城市,他有太多的感慨。南安是他创业的平台,是他获得经验和成功的乐土,回到杭州他会像一只窝在巢里的鹰,不需要再出来觅食了,这反倒让他悲哀,这是不是意味着他青春活力的时代已经过去,南安将成为他人生辉煌的一个里程碑?
当然,这里还有一个曾经想让他把家安下来的女人,这个女人还让他此生背上负心的枷锁。他给宋紫童电话希望能和她吃个告别饭。
算一算苏璜结婚也有大半年了,一开始两人没有什么往来。可后来苏璜手上有宋紫童的业务,便打电话给她,让她去接洽。宋紫童对苏璜多少有些服气了,男人就应当有这样的胸怀和姿态,即便做不成夫妻,还能做朋友嘛。她不会像一些死心眼的女人,恨便恨个彻底,老死不相往来,这又能证明什么,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苏璜给她的照顾她照单全收,她需要他的帮忙也从不怕麻烦去电话。
苏璜还像过去一样给她介绍业务,有时候还出头露脸替她张罗,可能是为了打消宋紫童的顾虑——顾虑他这么做有脚踏两只船之嫌,他一事归一事,帮了忙宋紫童请他吃饭他吃,给他好处他不推辞。宋紫童当然看得出这其中的奥妙,他们怎么可能和过去一样亲密呢,破碎的就破碎了,贴起来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要她选,她选好用的。他们连一点暧昧也没有,谁也没有经营的意思。她有时看着他都有些怀疑——我和这人如此那般的相爱过?还为他挡刀子,太不可思议,像几辈子以前的事了,还有那些海誓山盟,他还会跟别人说吗,别人说的他还会信吗?
接到苏璜请吃饭的电话,宋紫童说,“算了,这最后一面还是不见了,等会儿弄得我哭哭啼啼的,旧情复燃了怎么办?”她现在可以和他轻松自如地调侃了,只有情事完全成为过才会有这样的好心态。
苏璜呵呵笑说,“这次回杭州我就难得来南安了,真不见?”
宋紫童说,“相见不如怀念,等我们老得快走不动的时候再见吧,你要保重身体呀,等快走不动的时候赶紧到南安见我这个老情人一面。”
苏璜突然有些心酸了,“紫童,找个人嫁了吧。”
宋紫童笑了,“怕我嫁不出去?嫁不出去我就一个人过得了。”
苏璜说,“我快当爸爸了。”
宋紫童安静了几秒钟说,“恭喜,恭喜,孩子生下来记得给我发张照片过来。”
他说,“保重”。
她说,“保重。”
通话结束,宋紫童默默坐在沙发上,那男人成为另外一个女人的丈夫,还很快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他已经远远地把她抛在身后了。她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出于一个老公安的敏锐,路平德发现他的茶庄多了好些不适宜的人。这些人不是来喝茶的,更不是来打牌的,但他们非要做出喝茶打牌的样子,有的说话大嗓门,不停地使唤服务员,有的一言不发,像幽灵一样悄莫声息地穿梭在各包厢的走廊上。这坐实了路平德的忧虑,昨天他接到某领导的一个电话,只有一句话,“平德呀,凡事小心啊。”一句话让他脊背发凉,他只有暗暗盼望像以往有过的风声一样,是虚惊一场,现在从阵式看是不同以往了。
茶庄已经被监视起来,所幸还有余地,对方还只是在收集证据,如果证据充分早就直接逮捕他了。路平德躲进包厢,用两三分钟迅速整理出应对方案。从他第一次接受别人的贿赂,他总不由自主地会想到将来的某一天他可能会为了这些利益搭上所有的一切,可一次又一次,越走越远,积重难返,对“某一天”到来的恐慌反而变成了极时行乐的催化剂。至此,他没有什么再值得去多考虑,逃跑是唯一和最后的生路。
路平德打电话给几个平时极为信任的心腹,说让带人过来到茶庄闹一闹,闹得越凶越好,因为有些客人太不像话了。布置完,路平德将龙婷婷召进包厢。路平德脸色阴沉,厉声说,“龙婷婷,我可能出事了,过后有人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包括你求我办我的那些事,闭紧你的嘴,否则你也过不了关。”
龙婷婷从来没有见过路平德这般气急败坏的情状,说话间那双眉毛不停地跳动。
她吓得嗓音都变了,“出什么事了?”
路平德说,“你不用多问,说了你也不懂,也许我们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外边有很多人在盯着我,我得抓紧时间走了。”
他打开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一条钥匙说,“我用你父亲的名字给你买了一套房,房产证都在新房里放着,记住了,是明湖路5号五栋四单元802号房。”
龙婷婷眼泪哗哗冲下来,“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你平安。”
路平德摸摸她那张带泪的脸,把她狠狠搂在怀里紧了紧,随即放开说,“记住了,什么事情都往我身上推,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龙婷婷冲口而出,“你带我一起走吧,我照顾你。”此时的龙婷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跟他走,什么都可以抛下,包括丘麦良,因为她欠眼前这个男人太多太多,甚至是害了他,哪怕她随他去浪迹天涯也还不清这份人情债。
路平德心里一阵发酸,他没有时间儿女情长,摇摇头说,“你能这么说我今生已经没有遗憾,好好和你的爱人过日子,人的一辈子实在是太短了,保重!”
当晚,茶庄极为不平静,路平德招来的手下把茶庄弄得鸡飞狗跳,还差点出了人命,路平德趁乱出逃。
当惊惶失措的龙婷婷回到家中,家里亮着灯,却空无一人。桌上放着丘麦良给她留下的一封信和一本存折。信中说,亲爱的婷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如何与你说分手。网吧已经转出去了,钱存你的折子里,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将开着你送的车子做一次很远很远的旅行,我自己也不知道终点在什么地方,遥祝你幸福!
龙婷婷捏着信纸哭得浑身抽搐,两个男人竟然在同一时间离开了她。
她拨打丘麦良的手机,手机已经关机。接踵而来的打击,让她精神恍惚,她坐着,似乎是醒着又是睡着,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魂魄似乎离她而去了。她想,他们都走了,我还有什么理由留下来?天快亮的时候,她找出纸和笔,开始给宋紫童写信,她回忆与宋紫童的友谊,说起她们共同爱过的人,说起路平德对她的关爱,要说的话太多,她不知道如何叙述清楚,东一句西一句,像说梦话。有一句话在信中反复出现:紫童,我再一次请求你的帮助,我求你替我好好照看丘麦良,这世上我放心不下的只有他。
信还没有写完,她的房门被叩响了,她惊喜地扑过去开门,门外站的是面无表情的警察。
路平德一直向南逃,这是一条他比较熟悉的路线,他曾经在这条线上抓获不少亡命之徒,他万万想不到今天他也不得不踏上这条路。他已经到达边境线上,将过路费交到一个叫阿吉的人手上,顺利的话,一小时后他就可以在阿吉的带领下越过边境。
阿吉长得瘦瘦高高,说着口音古怪的中文,他带领路平德在厚实阴郁的密林里穿梭,两条细长的腿欢快地跃动,跟在后头的路平德都看得眼花了。路平德大口大口地喘气,总抹不干的汗水流进他眼睛里,杀杀的痛,他记不得有多长日子没这么急速地行走了,他靠在一棵大树身上,刚顺下一口气,前面的阿吉不高兴地回过头看他。他想不高兴就不高兴吧,反正他怎么也要顺下这口气,不然他该躺到地上了。突然间,他发现阿吉的头偏向东南方向,脚板底像被谁扎了一针,飞快地跳跃起来,朝相反的方向跑了。在这密林里,阿吉这种土生的人就像一条敏锐的狗。路平德马上拔出插在屁股后头的枪,竖起耳朵,他只听到自己浓重的呼息声,当他最后听到阿吉听到的声音时,他已经被包围了。在那些树丛后面传来“放下武器”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将手举起来,缓缓地举起来,靠近脑袋的时候,枪口突然直对太阳穴,他朝自己开了枪。那一瞬间,他只有一个念头——老了,我是老到该死了。
当报纸上登出市公安局副局长路平德在越南边境线上开枪自杀身亡的头条大新闻时,宋紫童才意识到龙婷婷出事了。她托了黄大壮和顾欣四下打听,只知道路平德经营的茶庄被封,相关人员被带去协助调查,谁也不知道龙婷婷的下落,是在外面或者是在里面。宋紫童拼命拨打丘麦良的电话,一次一次,一天又一天,总是关机。
好几个月后,偶然的一个早上,宋紫童打开手机,竟然收到一条来自丘麦良的短信息,信息很短,只有三个字——天好蓝。宋紫童查看短信息发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凌晨三点的天空会很蓝吗?宋紫童疑惑了几秒钟。她拨打丘麦良的手机,手机是通的,无人接听。她又打了好几次,后来终于有人反打回来了,那人不是丘麦良,因为他首先说,“你好,我是丘麦良的朋友。”
宋紫童说,“我也是他的朋友,你让他接电话。”
对方说,“丘麦良已经走了。”
宋紫童说,“走了,去哪了?”
那人悠悠叹了一口气说,“到天堂去了。”
宋紫童全身毛孔收缩,“不可能,他几个钟头前才给我发了信息。”
那人说,“那一定是他最后的留言。”
宋紫童问,“他现在在哪里?”
对方说,“十万大山。”
丘麦良是在凌晨三点的时候走出帐篷的,他睡不着,帐篷里面闷热得很,好像马上要下大雨了,那湿漉漉的味道弥漫在草丛里。丘麦良爬到一块大石上,点了一根烟。从他这个角度往下看,驴友们的帐篷像一只只小坟包,他为自己这个不吉利的想法在心里呸了好几次。他感觉额头上滴了雨滴,他仰头看天空,却分明看到上方的天空很蓝很蓝。他心里被一种异样的情感充溢着,他想起宋紫童,想起他们曾经的甜蜜,他不再恨她,其实他从来没有把她从心上卸下来,他仍然爱她。还有龙婷婷,他注定一生亏欠这个女人的,今生无论如何是还不清了。他拿出手机,写下“天很蓝”三个字,分别发给龙婷婷和宋紫童,他爱过的两个女人。
信息传送出去,他还来不及关机,他被眼见的景象惊呆了,一条粗白的水线从山上从树丛里以蛇行的速度往他们驻扎的地方行进,这意味着那边的山下了暴雨,山洪暴发了。他们的帐篷大都扎在地势相对高的地方,照理说山洪是冲不到的。可这次出行驴友中有一对新婚夫妇,可能是为了隐私的原因,将帐篷往下移了十来米,在地势低洼处,和大家的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十来米的距离就是生与死的距离了。丘麦良扔下手机,拼命地呼叫,在这空旷的野外,他的声音显得很单薄。那对新婚夫妇正沉浸在甜美的梦中,他的呼喊,就像帐篷外刮过的一阵风。丘麦良飞快地奔跑,与洪水赛跑,他到达帐篷边上的时候,那洪水也到达了,他从帐篷里拽出一个人扔到几米外的草上,再一次进入的时候,山洪没有放过他,把他连同帐篷一块卷走。那个没有被他救出来的人在水流冲刷的过程中竟然被抛出来,捡回一命,死神独独拽住了丘麦良。
人们是在山脚靠公路边的河滩上找到他的,他的脸上身上伤痕累累,肿胀变形,已经看不出原先的半分英俊。那对脱险的新婚夫妇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
八个小时后,宋紫童见到丘麦良了,他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她趴到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声。她曾经在许多个夜晚,将头伏在这个身体上,倾听那强而有力的心跳,他说过,“只要这颗心还跳动,我会一直爱你。”可是,这颗心已经停止了跳动,曾经火热的身体蜡一般的虚假。
宋紫童走出医院,走到大街上,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幻觉,她应该回去好好睡一个觉,醒来以后她还睡在学校宿舍的下铺,上铺睡着龙婷婷,发出浓重的鼾声,当她把她叫醒后,她会说,等会我们去找工作吧。
那时候一切都刚刚开始,她可以好好地计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