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1924:井裏的天空

二 隔壁院裏的童養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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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在屋裏喚梅香,要她去試穿剛縫好的短衫兒。娘伸手把梅香拉到跟前,摸摸她曬得發燙的臉,替她把粘在額前的碎頭發掠上去,嗔怪道:“曬塌了臉上的皮,大了長成個花臉婆!”

立夏都快半個月了,娘的手指尖還是涼涼的,用餘媽的話說,氣血上不去。

梅香從來都不懼怕娘。她端起桌上溫在青花瓷壺裏的藿香薄荷茶,就著壺嘴,咕咚咕咚喝了個夠。

“慢點兒,別嗆著啊。”娘著急。

新短衫兒是粉色綢子的,掐著窄窄的腰身,袖子齊肘彎,喇叭花一樣張開著,邊緣鑲了一圈黑絲絛,看起來有點兒像戲裝。娘喜歡把梅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娘隻有梅香一個女兒,不寵她寵誰啊?

娘是餘鎮人,她的爹是前清秀才,家裏開著賣紙筆的鋪子。餘媽說,娘剛嫁過來的時候,珠圓玉潤的,可真是花兒樣的品貌呢。梅香兩歲那年,娘已經懷上了第二個孩子,一天夜裏青陽城裏進了土匪,人喊馬叫,火光衝天,乒裏乓啷砸門動槍,一城的人鬼哭狼嚎,都以為小命難保。那天偏偏爹不在家,娘又膽小,一嚇就嚇得流了產。餘媽看得仔細,說那是個男孩,小雞雞已經長得有棗核大。太當時說,不妨事,養息一陣子還能再懷。可是娘卻再也懷不上了,一懷就掉,咳嗽一聲,彎一個腰,孩子就能沒了。醫生診斷說,這叫習慣性流產。娘這些年一直吃藥,倒出門的藥渣子能堆成小山包。梅香跟娘出門,閉上眼睛走路都不怕:循著娘身上濃濃的藥味兒就丟不了。

一次次地懷孕,一次次地流產,娘的身子變得很弱,身板兒薄得像紙人兒,走路飄著,說話喘著,湊近她的臉,能看見皮膚下麵一根一根青筋緩緩地跳,像是藏起來跟梅香躲貓貓的小蟲子。

餘媽時常要叮囑梅香:“別惹你娘生氣啊,你娘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