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1924:井裏的天空

九 穿雪紡綢衫的芸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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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樓的名氣在青陽很響亮,走進去,也不過就是一個兩樓兩底的舊地場,中間四張八仙桌,靠邊是雙人座,過道很窄,跑堂的肩上搭著毛巾,嘴裏吆喝著迎客詞,側著身子穿梭來往,腳步子又碎又快,像戲台上打著旗子跑過場的龍套。吃包子的人很多,店堂裏既嘈雜又鬧騰,上茶的,遞毛巾把兒的,捧著黃銅水煙台、噗噗地吹著紙撚子的,頭戴白布小帽、往客人桌上遞送新出籠的包子的,一時間讓梅香目不暇接,腦袋嗡嗡發響。

爹攙著梅香的手上樓。樓上是雅座,稍稍清靜些,客人一律穿長衫,搖著紙折扇,輕聲說話,仔細地用白毛巾擦臉擦手。爹也要了一份毛巾,熱熱地展開,先擦了梅香的手,再擦他自己的手。

梅香長到八歲,沒有跟爹這麽單獨地、麵對麵地親近過。是不是因為她做了青陽國立小學的學生,爹從此要把她當大人待?

包子上來了,一屜四個,熱騰騰的,透過薄薄的皮,幾乎可以看見肚子裏麵晃晃****的汁。爹教梅香怎麽吃:四個指尖捏住包子嘴,輕輕地提起來,放進小碟,澆上香醋,撒一撮薑絲,吹得涼了,嘴巴湊上去咬一口,隨即噙住,吮吸湯汁。

“當心,別燙著了。”爹叮囑梅香。

爹自己先不吃,看著梅香吃。爹的眼神,輕得像一股氣,飄在梅香的臉上,也如包子裏的湯汁,晃晃****。爹的手裏還攥著那塊毛巾,時不時地幫梅香擦嘴角,擦手指。他還動手幫梅香提溜包子,幫她拿醋,幫她轉動小碟,讓她更方便地吃到餡。

梅香從來都不知道爹這麽會伺候人。爹在家裏,都是娘和餘媽伺候他。

人大概都有兩副麵孔的。梅香好喜歡現在這副麵孔的爹。

也因此,他們從四海樓裏出來時,梅香壯起膽子問了爹一個問題,在她心裏憋了很久的問題:“爹,端午節那次,家裏的粽子是你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