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儉1944:烽火白棉花

五 家裏藏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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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是個小心謹慎的人,飛行員養病的那間廂房,白天沒有人進去時,娘總是在門鼻子上掛一把鎖,萬一有人注意到,也隻當那是間廢棄不用的閑屋子。需要進屋喂藥灌水時,娘便閂上院門,還留克儉在門口守著。娘說:“小心駛得萬年船。”

克儉一天三次進廂房看病人。他很希望能為病人做點兒什麽事情,可是對方沒有機會給他。一天二十四小時,病人除了昏睡還是昏睡。剛從野地背回來時,他的臉色白得像白灰水,現在更可怕,白皮膚下麵泛出了黑,焦黑焦黑的,仿佛臉上蒙著一層幹透的黑糨糊。他嘴唇邊的一圈胡子長得卻飛快,娘用熱水泡軟,拿刮豬毛的剃刀幫他剃了,沒兩天又硬紮紮地長出來,把幹得起白霜的嘴唇遮蓋。

他常常嘀咕著說胡話,嘰裏哇啦的,克儉一句也聽不懂。偶爾他睜開眼,眼神無光地盯著房梁看。克儉認為他其實什麽也沒有看見,因為有一回房梁上掉下個蜘蛛,就掉在他臉頰上,他的眼珠兒壓根就沒動。克儉喊他:“喂!”他木木的,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薛先生說,傷寒病人病入膏肓時會是這樣的,眼睛看不見,耳朵也聽不見。

“眼睛看不見,他以後怎麽開飛機?”克儉替他操著心。

“這個嘛,病好了,一切自然就好了。”薛先生說得很含糊。

克儉聽寶良說,他爹為治這個人的病,成天在家裏翻醫書,把他爺爺、老爺爺、老老爺爺傳下來的舊書都翻遍了。他看著書,嘴裏念念有詞,轉磨一樣在屋裏走動,神經病一樣。這時候他嘴裏念叨得最多的一個詞就是:“對症下藥,對症下藥。”下什麽藥呢?他又拿不定主意了。

“這個病的起因,是腸胃裏濕熱互結。從根上治,要清熱化濕。”他站在床邊,看著娘給病人喂藥,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