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行

十八 梅花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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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生教五百人远远躲开其他门派,在岛的西北边一个角落里歇了下来。这里一片芦苇遮挡,岛边还有簇簇灌木,块块乱石,不到跟前,根本看不见他们。

像打了败仗一样,苍生教人人萎靡不振,想一想今日在群雄面前低三下四出的丑,一个个就脸上发烧,特别是教主艾天明,表现得像个孙子,竟跪在苏公子脚下……虽说其言其情打动人心,识时务者为俊杰,能屈能伸大丈夫,可看在眼里也实在是太那个了……因此,歇下来,个个觉得好像让人抽了筋一般,身子都散架了。只有吴对一人还在嘀咕什么没看清罗子瑞肚脐下面云云。

然而,偷瞧瞧教主,虽面色不如往日威武神气,可与刚才出丑时相比,已大不相同,他的魂儿好像回来了。歇下来后,他先部署人放哨,然后,命令轻功最好的尉迟云飞,带两个弟兄乘船离岛而去。

大伙知道,他是回堡去换潘辉。这不能不使众人联想到三天之后,假若潘辉来到,那肚脐下面真有什么梅花掌印,可怎么办?妈的,弄不好,咱弟兄都得葬在这岛上啊……教主可真能整,挑了这么个地方开英雄会,四面是水,想跑都跑不了哇!

尉迟云飞的船返回后,艾天明又吩咐一拨人离岛去采购食用之物。第二次船离岛不久,艾天明像突然想起一件事似的,拍打起脑袋来,然后,就低声同几个护法护教商量了一会什么,等到傍晚,采购东西的船只返回后,只见新提拔的护教杨云龙带领几个兄弟匆匆登船而去。

他们这是干什么去呢?苍生教徒们心里都划开混儿了:奶奶的,是不是教主看势头不妙,找个由头让自己的外甥先逃命去了?要真是这样,可实在对不住,到三天后,真有血战,老子可不拼这命了,找个空子就溜他个娘的……

苍生教的一举一动,都传到了仁义会皮会主和几位高手耳中。他们反复琢磨,也闹不清那第三波人由杨云龙带着干什么去了。也有人猜想,是艾天明见势不妙,先把外甥打发走了,可皮东来不信,他摇头说:

“艾天明绝不是轻易服输的人,他一定又在部署什么阴谋诡计,咱们一定要加倍小心!”

于是,他派任忠平带几个弟兄离岛,去查看一下杨云龙的行踪。第二天,任忠等人返回,报告说,杨云龙等人是奔苍生堡去了。

艾天明已派人回堡替换潘辉去了,又派杨云龙回堡干什么呢?实在叫人想不通。

皮东来好像鼓励士气,又像安慰自己似的道:“哼,天下英雄尽在岛上,量他艾天明也不敢冒天下大不韪,再搞什么阴谋诡计。”又换了一种豁达的口气道:“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吧。看苍生教的乌龟王八们能行多大的风浪!”

大伙都笑了。

皮东来又转身看看苏剑,拍拍他的肩膀,叹口气道:

“剑儿啊,你的仁心大伯佩服,可你太过至诚了,如若不改,早晚会使自己受害啊!”苏剑明白大伯话中之意,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为自己当时的动摇而后悔起来。现在想想,艾天明他十有八九是在做戏,在利用自己的年轻可欺,如果这三天之内,他真的再搞出什么诡计来害天下英雄,自己可就是大罪人了。想到此,他发誓般道:

“三天之后,我绝不会再放过艾贼了!”

然而,说这话时,他的眼前却又闪过艾小凤的面影。

皮东来又对众人道:“这三天,兄弟们既要保持警惕,又要吃好歇好,到时,全力以赴,剿灭苍生教。我看,武林大业,就在此一战了!”他又特别对身边几名高手道:“到时,诸位要首当其冲了!”

明空和尚往口中灌着酒道:“洒家非叫苍生教贼徒们偿偿和尚的酒水不可!”

罗子瑞则沉声道:“我就是战死,也不能放潘辉生还!”

只有江风和乔凤不语,江风默默地试着手中的金刀。皮东来对他笑道:“江东使,到时,你们夫妻的双刀可是我会取胜的倚仗啊!”

江风冲刀锋上吹了口气,傲然一笑。“我日月双刀,不杀无名之辈,那些徒子徒孙我们就不管了,可什么护法护教的,我二人非要和他们见个上下不可,尤其是阴阳双怪,就交给我们了!”

皮东来放心的一笑,“江东使有这话,我会就以胜券握半了。”

苏剑看着几个叔叔们的气慨,更是豪情勃发,他再次对天发誓道:“艾天明,潘辉,你们等着吧,三天之后见!”

第四天就要来到了。

黎明时分,距荒岛五十里的一条山路上,一匹黄棕马在如风一般狂奔,就如离弦之箭一般。

马上是个四五六岁的中年汉子,苍黄面孔,一副忧虑焦急的神态。马儿已经跑得很快了,可他仍然不停地以足磕着马肚,口中“驾”声不绝。

这人就是苍生教的潘辉潘护教。

在潘辉过去约半柱香的功夫,又一匹快马驶来,马上骑着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她边打马狂奔,边嘴里喃喃叫着:“爹爹,爹爹……”

又是半柱香的功夫,第三匹快马又奔驰而来,马上骑着的是个赤面红孔的青年。

潘辉的坐骑鼻吸急促,已经跑到了极限,突然,马失前蹄,一个踉跄,跪倒在地,跪倒后,后腿又朝上立起,倒翻过去,潘辉随之被抛出。他久历江湖,头脑清醒,人在空中,已知有人暗算,人未落地,虎头金刀已操在手中,然而,对手太强,在他身子腾空的同时,路旁大树上已飞下一条人影,铁掌直取他的后背,于是,他闷叫一声,口吐血箭,跌落尘埃,坐骑嘶叫着跑向远方。

这一掌太重,潘辉落地就知命不属于自己,他勉强欠起身来,看见的是一个面罩黑布的汉子,他勉强吐出一句:

“你……是……”

蒙面人冷冷一笑,从容揭开面罩,潘辉眼睛顿时瞪大。

“是你……尉迟……你为什么……”随后,叹息一声,闭目等死。

蒙面人手触潘辉鼻孔,只觉已经气若游丝,遂不再施狠手,将其翻面仰天之姿,扯断他的腰带,拉下裤子,像自语,又像对死去的潘辉道:

“潘护教,对不起,你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这事关我命运,更关武林大局,我不得不如此啊!”

说着,蒙面人利剑出鞘,在潘辉脐下部只一旋一削,一块血淋淋的皮肉已到了他的手中。

潘辉无声无息的任人宰割,显然已经死去。

蒙面人看着潘辉尸身,似有不忍,叹息一声,想了想,摇摇头,慢慢闪出林中远去了。就在这时,一阵马蹄疾响,有人呼着“爹爹”向这边驶来。

坐骑来到近前,马上少女“啊”的一声尖叫,一勒马缰,坐骑“咴咴”长嘶,人立而起,少女飘身落地,抢奔过去,定睛一看,不由惨叫一声:“爹……”伏尸大叫起来。

听着女儿的哭叫声,死去的潘辉眼角溢出泪水。潘小凰一见,抱着潘辉的脖颈大叫:“爹--爹--你快醒来,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害的你……”

原来,潘辉还没有死,几十年的江湖生涯,锻炼了他保卫生命的技能。但是,对手太强太狠,后背一掌使他心脉皆碎,他留下一口气,只希望把自己被杀的真相告诉他人。临终前,他灵台清明,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明白了一切,可他已经无能为力。就是不受伤,他也无力改变一切,但他要把真相告诉别人,没想到第一个赶到的却是女儿,欣慰、痛苦、弥漫在他的心头。他想为女儿擦去眼泪,可已抬不起手臂,只是挤出一丝笑容,困难的说:“凰儿,不要哭了,爹爹没功夫了,爹要把要紧的事告诉你,杀死爹爹的是……他们这么干,一定为的是……现时,什么也不可改变了,你万不可急于报仇,要……”

他的声音极低,时断时续。但小凰都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如怒海翻腾。她边听边点头。潘辉语尽,一口浩气呼出,再无声息,双目恨恨,凝视苍天,魂归地府。

潘小凤此时却眼泪全无,他慢慢站起,对着爹爹的尸体道:

“爹爹,女儿不能听你的话,女儿就是死,也要替你报仇!”

她将爹爹的尸体放到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她刚离开不大一会儿,又一匹马赶到,马上骑着的是那个赤红面的矮个儿青年。

第四日清晨,太阳跳出湖面时,各路英雄和仁义会弟兄已经又在原来的地方到齐。

唯独不见苍生教的人。

怎么回事?群雄起疑,莫非贼人胆虚,趁夜溜走了?

不能啊,夜间,各门各派都放出了巡夜高手,沿岛巡逻,说是保卫大会安全,实则是互相戒备,更主要的是防备苍生教搞什么阴谋,并没发现他们溜走啊?五百多人,要想从这些比贼还精的江湖英雄眼下溜出岛去,谈何容易?除非他们是五百罗汉,或者会隐身法。

仁义会这边的人倒沉得住气,皮东来、罗子瑞、明空和尚、巧姑、日月双刀,都脸色凝重地等待,苏剑和任忠平两个年轻高手也不急不燥。只有林玉莲和清云有些不安,头不时地扭动一下,但,她们不是在观望苍生教的动静,而是偷眼看任忠平。

两个仁义会弟兄气喘吁吁的从岛的一边跑过来,凑到皮东来跟前,低声道:“会主,他们来了……”后面的话,就只有皮东来和跟前的几个高手能听清了:

“会主,苍生教不知闹了什么鬼,潘辉一直没看见来,可一个时辰之前,忽然来了一个女子,带着一匹马,马上还趴着一个人,来了就听他们一片哭爹叫娘声,苍生教的人全是一片丧气动静,一直到刚才才平静下来,这不,他们来了!”

苍生教的人从岛的另一边绕过来,只见他们脚步沉重,人人面现蹙容。走在前面的正是艾天明及吴双吴对和侯海等高手。艾天明好似大病未愈的样子,步伐蹒跚,身旁还有一个黄衣的高个儿虎卫搀扶着。

苍生教的人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列队站好。艾天明上前几步,伫立不动不语,面如僵尸一般,无一点表情。而且,身子还像支撑不住的样子,靠身边的虎卫搀扶着。

群雄和仁义会不明白他这是啥意思,当即,由朱富武代众人发问:

“艾教主,天下英雄已等了三日,潘护教在哪里,还是请他赶快站出来吧!”

艾天明语调不同三日之前,所答非所问。“天明不再多言,静听苏公子发落。苍生教已知大却难逃,就请仁义会动手吧!”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莫非……

皮东来道:“艾教主,你有话直说,搞什么悬虚?莫非你不想交出潘辉?或者他没有来?”

艾天明哑声道:“不,潘护教他来了!”

朱富武走上前来,他对两大门派之主未将自己放在眼中,心有不满,就用命令的口气道:“艾天明,潘辉既然来了,就 交出来吧!”

“这……”艾天明悲泣道:“还是别惊动他了!”

“这是为何?”朱富武怒从心起:“艾天明,你别对天下英雄绕圈子了,快将杀害苏大侠的凶手交出来吧!”

艾天明木然无语,身边的虎卫低声道:“教主,就让天下英雄见见潘护教吧!”

艾天明不置可否,虎卫回头一招手。“教主有令,快让天下英雄见识一下潘护教!”

人群闪开,几个人从中抬出一个人来。旁边还跟着一个白衣女子。但见抬着的人躯体僵直,一动不动,早成死尸了。

众人一惊,“嗡”的一声围上去,却都被自家的掌门帮主拦住。朱富武抢上一步,看清死人面孔,“啊”了一声,立在当场。

各帮各派首脑,一一上前,看清了死者面容,尽皆怔住。

仁义会的一些高手也纷纷上前观看,唯有皮东来蹲下身来,拿出烟袋装上烟,吸了起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苏剑看清死者面容,不由叫出声来。

当然是潘辉。吴双上前,扯下潘辉的裤子,众人看见的是,他肚脐下面血淋淋一片,皮肤已经不知去向。

众人一见全都怔住。唯有吴对嘟嘟哝哝道:

“看肚脐,看肚脐,好容易看见了,却一堆血淋淋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罗子瑞脸色大变:“艾教主,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目光指向艾天明,心里问着罗子瑞一样的话。

艾天明木然说道:“罗北使何必多问,一切你已看得清清楚楚!”

罗子瑞独臂按剑,上前一步。“姓艾的,没功夫和你磨牙,说,潘辉是谁害死的,是谁把他脐下皮肉剜掉的?”

艾天明表情依然。“当然应该是我干的,是我派人杀了他,又剜下了他脐下的皮肉。”

朱富武怒气勃发,上前喝问:

“你为何要这么干?”

“当然是为了灭口毁证。”艾天明木怔怔的说:“如果潘护教的脐下有梅花掌印,被天下英雄看到,不正好证明苏大侠为我教所杀,证明是艾天明指使,证明我苍生教阴险毒辣?为此,我暗中派人把他杀掉,把能做证的皮肉挖掉,扔入湖中,不就证据全无,我苍生教也不就化险为夷了吗?”

他倒痛快。艾天明说的正是大伙心中想的,一些人正要开口怒骂,忽又一想,不对,艾天明怎么这么痛快就承认了,这……

事情就这么怪,艾天明自己这么一说出来,大伙又都不敢相信了。都心里问:能吗?能是这么回事吗?能是他干的吗?如果真是他所为,怕是为了隐瞒真相,欺骗天下,可他又为何要坦然自认呢?不对,这不是他干的,他的话,是无奈之下的妄言,不可相信……

可不是他干的,又是谁呢?人们的目光渐渐转移,想寻找真正的凶手。这时,就听有人冷冷道:

“潘辉之死,确与艾教主无关,他是我杀的,他脐下的皮肉也是我挖掉的。”

大伙扭头一看,却是皮东来,不由大惑不解。

罗子瑞悲声道:“会主,你不要被艾老贼气昏了头脑,事情总会弄清的!”

明空惶然道:“阿弥陀佛,会主万不可自揽罪恶于身,让真凶窃笑不已!”

巧姑尖声道:“大师哥你怎么了……你疯了……”

江风乔凤互视一眼,也不解道:“会主,你这话从何说起?你不要太过气苦……”

苏剑更是奇怪:大伯真是气糊涂了吧,这三天他和大伙形影不离,怎能去杀害潘辉呢?他又为什么要杀他呢?

皮东来的话好象回答了大家的疑问。他一字一句道:

“如果苏大侠不是潘辉所害,那么,他的脐下就一定没有苏大侠的梅花掌印,如果他平安来到,天下英雄未看到他脐下的掌印,岂不证明我仁义会捏造罪名,嫁祸于人?岂不反证我会心怀叵测,岂不反证苏大侠十有八九是我会所害?为此,我在半路将潘辉截杀,挖下他的脐下皮肉,使群雄无法辩明他到底是否凶手,进而怀疑是苍生教做贼心虚,欲盖弥彰,以收嫁祸他人之效。为此,潘辉必定是我所杀,这,还需要问吗?”

“不,皮会主千万不要自揽罪名。”被虎卫搀扶的艾天明颤声道:“一切确实是我艾天明所为,是我杀的潘护教,苏大侠夫妇也确实为我指使潘辉所害,请天下英雄勿在犹豫,快快动手,砍下艾某头颅……”

“哪里哪里,艾教主何必如此,”皮东来悲愤地对众人道:“各位掌们、各位帮主、各路英雄,难道你们到现在还辩不清真相吗?潘辉确为我会所杀,苏大侠夫妇也是我会所杀,之后,我会又施阴谋诡计,嫁祸于苍生教,快请天下英雄动手,挖出皮某心肝,以谢天下……”

“不,这一切都是我艾天明所为,与仁义会无干,与皮会主无干!”

“不,这恶行确实是我仁义会所为,我皮东来是主谋,与艾教主无干……”

群雄全闹糊涂了,三天前,两人极力往对方身上泼污水,证明自己清白,今儿个却一反常态,专门往自己脑瓜上扣屎盆子,极力为对方开脱,不知情的,还以为这二人是难兄难弟,为了保护对方,不惜舍身成仁呢!可按常规,往往越往外推托罪责,可能恰是罪魁,可现在二人却都抢着说自己是坏人,干了坏事,证明对方是好人,那又到底谁是真谁是假,谁是谁非呢?奶奶,这不是难为人吗,谁能分得清啊……

别说群雄,就连苏剑也一时没了主意。他的心中本认定是艾天明干的,可艾天明为何自己主动承认呢?莫非其中真有什么名堂?或者,他又要搞什么阴谋诡计?

群雄哑场片时,却听有人叫了起来:

“奶奶的依我糊涂金刚说,这两个老家伙都不是好东西,干脆,一刀一个,把他俩脑袋都砍下来,不就完了?最少,他们俩中有一个害了苏大侠,也算给苏公子报仇了!”

此言虽混,可仔细一听,还真有几分道理,是啊,两个中总有一个是干了坏事的,要是两人都杀了,顶多冤了一个,可江湖中冤魂有的是,何必在乎多添一个呢?而且,这两个人是当世武林双峰,都是绝顶高手,真要一起砍脑壳,咱们小门派的还能伸伸腰呢!不少人心中暗赞此计高明,争着观看说话之人,却见是个黑塔般的独眼汉子,一脸粗豪之色,金刚一般,又联想到他的绰号,“糊涂金刚:”果然名副其实。不由有人笑出声来。

苏剑觉得糊涂金刚之名耳熟,想了一下,才回忆起小凤曾提过此人,在她为自己取解药回来时,曾被他掠过,要强娶为妻,是个山大王,想不到他也参加了英雄大会,还说出这番糊涂话来。苏剑又急又气,刚想出言反驳,苍生教的侯海已历声叫了起来:

“谁他娘的出了这个主意,谁敢杀我教主?奶奶的,杀潘护教是仁义会干的,嫁祸我教,我教主知道已经弄假成真,无法洗净身,悲愤欲绝,才不得不自揽罪责,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要杀,先杀皮东来!”

艾天明听到此言,面现宽慰之色。

仁义会那边,对糊涂金刚的话更是愤声大起,明空和尚一声“阿弥陀佛”压下众人喧哗,悲声道:

“是非不明,岂能妄杀?我会主三日来一直与我会弟兄在一处,根本未离岛半步,亦未派高手外出,如何能杀了潘护教?刚才,会主全系激愤之语。我会本以为今日潘辉到场,就能真相大白,谁知,潘护教却横尸于此,脐下血肉模糊,印迹无法辩认,艾贼却故作姿态假惺惺揽过罪责,在群友面前做出无辜之状,其意正为栽赃我会,我会主无奈之下,只好自揽罪责。还望天下英雄明查!”

皮东来听罢此言,忽然泪水纵横,泣不成声。

群雄终于有所觉悟,还是艾天明杀的潘辉,还是他杀的苏大侠,可是,这主意在脑瓜中只盘旋了半圈,还没稳下来,却听艾天明又叫起来:

“明空大师言之有理,正说中艾某心中事,一切罪责全由艾某承担,快请群雄动手,快请苏公子动手,砍下艾某头颅,以谢天下!”

他说着,竟然在虎卫的搀扶下颤巍巍的走到苏剑面前,又做出引颈待戮之姿。皮东来一见,仰天长叹:“罢了罢了,”他也走到苏剑面前,悲声道:

“剑儿,是大伯骗了你呀,一切坏事是大伯干的呀,这艾教主是个大好人哪,他那些罪名,都是大伯和仁义会搞的阴谋诡计,陷害他的呀,你千万不要杀他,快杀了大伯吧……”

“苏公子,快杀艾某……”

“剑儿,大伯有罪……”

……

苏剑望着眼前二人,心中渐渐明白,大伯虽足智多谋,却仍不是艾天明的对手。从艾天明的表现上看,真如大伯所说,大恶似善,大奸似忠啊。想起前日休会时,大伯对自己失望悲愤之语,不由心动,心中暗对自己说:“苏剑,你再不能犹豫不决了,那就对不起任何人了!”

想到此,他冷冷一笑,“刷”的拔出剑来,对群雄高声叫道:

“各位掌门,各位帮主,各路英雄,到底谁是真凶,苏剑已经看清,现在,在下就要手刃杀父仇敌,不知各位有何见教,是否赞成在下之择,请诸位明言!”

群雄大多闹不清咋回事,闹不清到底谁是谁非,可心里都对艾天明积怨很深,本能地都认为他是罪魁。现在一听苏剑之言,自然想到他要杀艾天明,这正合自己的意,而且又自然相信苏剑的剪判断,这英雄大会本来就是为解开他爹爹被害之迷,人家当儿子的先择能错吗?苏剑话音一落,顿时一片赞同声:

“苏公子尽管下手,天下英雄信着你了!”

“苏公子慧眼识奸,杀的一定就是罪魁!”

“苏公子快快动手,不要迟疑!”

糊涂金刚竟然冒出一句:“管他娘的是谁,砍下一个脑壳就行呗!”

又有人笑出声来。

仁义会弟兄当然没有异议,可苍生教的想法就不一样了,他们一猜就知道教主危险,可现在人少力孤,不好说话,只有侯海可怜巴巴的尖叫了半句:

“苏公子你可要明查啊……”

根本没人理他。

苏剑又冷冷一笑,寒剑在手,横在身前,剑刃与朝阳辉映,闪着恐怖的光芒。他虎目含泪,喃喃自语道:“爹爹,娘,今儿个,剑儿终于能替你们报血恨了,剑儿马上就要手刃仇人,要挖仇人的心肝,祭祀二老……”

他的话说得很慢,但,一字一句,充满了仇恨,群雄都静下来,听得心直发颤发紧,然而,苏剑却在说话中,不时用目光瞥一眼艾天明,一下就发现他的脸上露出惶急之色,心中更是了然。众人也看得明明白白,艾天明立时就要遭殃,可他真能束手就戮吗……正在嘀咕,却见苏剑话音一落,手中长剑如电光一闪,刺入了皮东来的胸膛,从后背穿出。

众人:啊“的叫出声半声。因为,大伙马上发现,皮东来并没有倒下,仍泰山屹立 ,也没见其身上流出血来,再定睛一看,长剑原来是从其腋下刺出。一场虚惊,大伙看清后,既服苏剑的功夫,又佩服皮东来的定力。

就在这一剑刺出之际,苏剑清楚地看见,旁边的艾天明在一惊之后,面上又为一松,并现出喜色。

“奸贼,纳命来--”

苏剑话出剑到,手中寒刃从皮东来腋下拔出,闪电般地再刺向艾天明胸膛,艾天明与刚才之表现大不想同,更无皮东来的定力,他惶然后退,口中大叫:

“苏公子,不是我……饶命……”

艾天明的这种表现,使群雄大出意外,他们一下就明白了,真凶是艾天明无异,你看他表面上假惺惺慷慨赴义的架式,可等苏公子真的要他偿命,他却还要保命,露出真相,而且竟然一副丑态。真让人想象不出这就是苍生教主艾天明。

可苏剑岂容他逃走,人随剑进,势如游龙,直取艾天明心窝,艾天明一声惨叫,只觉剑尖已经抵肉,然而,却又听“叮”、“嗡”两声响,刺来的剑尖下滑,只在胸膛上划了浅浅一道口子,继而又听苏剑惊异地叫了一声:“你……小凤……不、小凰?!”

艾天明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白衣女子正飞在天空,白衫掠风,长臂去接从空中落下的长剑,苏剑则一脸迷惘之色,眼望女子,停剑不动。

苏剑正要手刃艾天明,一直守候在潘辉尸体旁的白衣女子突然飞降身畔,一剑下击,砸他的剑刃,不想苏剑全部内力都已贯注剑身,她这一剑击下,仅使苏剑的剑身稍稍下滑了一点,她自己的剑却震得“嗡”一声,脱手飞向天空。但姑娘轻功不弱,随即飞起接剑在手。苏剑认出是潘小凰,不觉大奇,停剑待问。

潘小凤站稳后,不等苏剑发问,已面向群雄,抱剑胸前,朗声道:

“在下潘小凤,是苍生教潘辉之女,现在要亲手为父报仇!”

众人一见此情此景,不由心中大奇。其实,她随在潘辉尸旁出场时,众人就已经注意到了,只是因艾天明和皮东来二人争着说自己是凶手,事情诡异,让人们一时顾不上她。现在,见苏剑杀艾天明,她却突然阻拦,并又自称要亲手为父报仇,无异又出人意料。人人暗问:这又是咋回事?又自说:得,今日是有热闹看了。

只有“糊涂金刚”眼睛发直盯住潘小凰,惊道:“哎呀,你不是俺老婆吗?咋跑这儿来了?那日你被人抢走,老公我好苦哇,那位朋友下手可真狠哪,俺的穴道直到天亮才解呀,可俺想你整整三天三夜没睡觉啊,今儿个老公可找到你了,走,快跟老公回山寨去……”

他说着竟要挤出人群,去拉小凰。原来, 潘小凰与艾小凤年纪相仿,长得又极相似,正因此,二人的名字才起得连在一起,一凤一凰,结为干姐妹。这糊涂金刚却认错了人,以为是小凤,就喜出望外要去亲近。群雄哪能让他胡搅,当即有人阻拦他上前,他就恼怒起来,一边挣扎一边胡嚷:“俺去找老婆你们干啥不让,都躲开,惹火了俺,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俺糊涂金刚可不是好欺负的。”说着抡起油锤般大小的拳头就要砸人,可胳膊刚抬起,就动不了啦,被人点了软麻穴,他向旁边一斜眼,见是一个赤红脸的矮个儿青年干的,不由又叫起来:“朋友你不仗义,暗中下手算啥英雄?你点俺穴道不要紧,得叫俺把胳膊放下来呀,不然,等一会儿,你给俺解了穴道,俺非砸你个半死不可……”赤红面的青年见他胡嚷个没完,又点了他的哑穴,他这才不出声了,可心里仍嚷个不停,直到赤红面脸青年扒他的耳朵小声说了句:“你好好等着,完事我帮你找老婆。”他才算老实下来。

再说这边,群雄一见潘小凰要手刃杀父仇人,自然兴趣大增,个个心中转念不已:她的杀父仇人自然也是杀害苏大侠之主谋,苏公子要杀艾天明,她却出剑阻拦,莫非真凶不是艾天明,那又是谁?人人目光又落到皮东来脸上,却见他似乎也现惶然之色。难道他……不可能啊,这他娘的到底是咋回事啊?

还是主持人铁昆仑朱富武先清醒过来,他急忙咳嗽一声,提醒人们在惊诧之余不要忘了他这位主持人。只见他上前几步,跨到潘小凰跟前,手捋须,昂声问道:

“潘小凰既知谁是你杀父之人,自然也知道事情之底蕴,还望姑娘速速明言,以解天下英雄之疑窦!”

群雄一听又吵起来:

“对呀,潘姑娘快说,谁是你杀父仇人?快说明白!”

“快说,快点说,大伙都别出声了,让潘姑娘说话!”

潘小凤抱剑胸前,虽然面色苍白,依然显得英姿勃勃,只见她向群雄深鞠一躬,朗声道:

“诸位前辈休急,晚辈这就向天下英雄讲明!”

众人顿时一片寂静,只听到远方传来的水浪声,潘小凰终于开口了,声音极为平静。

“小凰平日不履江湖,因此所知甚少,今日陡然发觉,家父竟成江湖一大秘密的关键人物,且猝然被害,此中之密,晚辈本来不知,可昨日父亲遇害不久,小凰即赶到身边,听到父亲临终之言,才知天下英雄所追寻的谜底。现在,晚辈就将所知从头一一讲来,敬请天下英雄听真!”

这一个开场白,一下子将大伙的心勾了起来。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了,连那糊涂金刚也把眼睛睁大了,仔细盯自己的“老婆”,想听听她有什么在秘密,竟然不先告诉自己这个当老公的,非向天下英雄讲不可。

只听潘小凰的声音显得极为徐缓深沉,似乎陷入了往日的回忆之中。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对了,四年多了吧,爹爹带了两个弟兄出了远门,临走时对我说要办一件大事,我那时还是个小孩子,非要跟爹爹去不可。爹爹只我一个女儿,虽不能带我去,却也百般劝慰我,最后见我不依不饶,就对我说,去长白山,几千里路,我走不动。还说那里很冷很冷,路也不好走。我问他去干什么,他开始不说,可被我磨不过,就告诉我,他去请一个人到俺苍生教来。我不明白,请一个人有什么危险呢?他想想才说,这人事关重大,关系到苍生教的大业。我又问这人是谁,他为什么关系到苍生教大业,爹爹想了想,只是说,这人武功极高极高,人缘极好极好,能帮助苍生教打天下。俺又问这人到底是谁,武功到底多高,比艾教主如何,他武功高你又不是去和他打架,有什么危险。爹爹却含糊其辞,不再回答,只是亲了我一口,就心事重重地走了。他走后,我就盼他快点回来,想见见那个武功极高的人,想让他和艾教主比试一下,到底谁厉害。直到第二年春天,爹爹才返回,我就问他请来的人在哪儿,他却完全不像以往外出归来那么高兴,只是含糊的说没请来,可我去见他从此变得非常消沉,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潘小凰说到这儿停了下,群雄也都呼出一口气,从她刚才的话中,大伙都听出一点滋味。稍停,潘小凰断续说下去:

“昨天中午,尉迟云飞护教带着几个人突然返回苍生堡,不知和爹爹密谈了些什么,然后,爹爹就匆匆来见我,告诉我要出门去办一件事,如果顺利,几日后就平安归来,也许有什么意外,会遇险。并说自己年纪大了,平日太忙,照顾我太少,嘱咐我今后要多长点心眼,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就匆匆离去了。他走后,我越想越不对劲儿,就骑马随后追赶,可是追到半路,却见爹爹躺在路上,腹部一片血光。我呼唤半晌他才醒过来,用最后的力气告诉我,他看见了害他的人的脸,并告诉我这件事背后的元凶,但又告诉我千万不能为他报仇。请各位前辈和天下英雄猜想,凶手是谁?”

是谁?是谁?众人四顾,目光最后又落到了艾天明等人身上。潘小凰冷冷一笑。“各位前辈,各位英雄,那杀我父亲之凶手,不在岛上,可背后指使的元凶就在大家眼前!”

眼前?众人目光之内,只有苏剑、潘小凰、皮东来、艾天明和他的高个儿虎卫呀……苏剑显然不是,那是谁呢?皮东来?艾天明?众人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游动。却听潘小凰又是一声冷笑:

“杀害我父亲的元凶,不是皮会主!”

那,一定是艾天明了……众人都这么想,然而,潘小凰手指艾天明,却说:“也不是他!”

那是谁?群雄如坠五里雾中。

然而,他们马就明白了,只见潘小凰历叫一声:

“就是他--”

随着叫声,利剑一闪,向艾天明身旁的虎卫猛然刺去,然而,那虎卫身手甚是不凡,未见腿足动,却在电光石火之间,平地退出八尺开外,手指潘小凰,声音颤抖道:

“小凰,你这是……”

这变化太奇,不但群雄目瞪口呆,连皮东来、苏剑及苍生、仁义两家的人也尽皆惊住,唯有“艾天明”挺身上前,颤声道:“小凰……一切……罪责在我艾某,你为何要杀我虎卫……”

“滚开,你这个冒牌货!”

小凰说着,又向那名“虎卫”刺去。

群雄这才明白,原来这个“艾天明”是假的,那真的在哪儿?大伙脑瓜一闪,自然想到了是谁。原来,正是高个儿虎卫。这下子,头脑聪明的马上骂将起来:“奶奶的,我说这艾天明不对头吗,怎么说话的声调怪怪的,模样木木的,那两下身手也不是那么回事,要真是艾天明,能躲不开苏公子的一剑吗?”

又一个聪明的接口道:“可不是,我也早看出这虎卫不一般,你看他那神态,那个头儿,那眼神,不正是艾天明吗?我明白了,他早料到今日要坏事,就耍了这个手腕!”

……

皮东来未听群雄叫骂,伸手向那假艾天明脸上拂去,但,只扯下一撮假胡须,再往脸上看去,仍和艾天明差不多,原来,这小子因与艾天明长得极相似,今天就接受了艾天明的命令,替主赴难。

这一来,真相自然大白:艾天明玩弄如此心机为了什么?还不是心中有鬼,还不是恰恰证明,他既是杀害苏大侠的主谋,又是杀害潘辉的元凶?

此时,潘小凰正在咬牙切齿地追杀艾天明,一剑接一剑的全是拼命招式,假虎卫边打边退,嘴里还不停地嚷着:

“小凰,你……你为何如此?”

小凰边刺边骂:“艾老贼,谁还听你骗人那些话?告诉你吧,我爹爹临死之时,将一切告诉了我,他终于明白了你的阴险用心,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不让我报仇,是怕我不是你的对手,为你所害。我爹爹为你的苍生教刀来剑去十几年,你却派尉迟云飞暗杀他,你还是个人吗……”她已经剑不成招儿,只是一个劲猛攻,口中之语更加利箭直射奸佞:“艾贼,昨夜,我带着爹爹的尸体来到,假意说不知爹爹是谁杀死,实际是欺你一下,就是为了在天下英雄面前揭穿你的嘴脸,看你还怎么害我?艾贼,纳命来,我要报仇!”

众人听得清楚,一切再明白不过了。这时,皮东来已经泪梯纵横:

“苍天哪,你果然疏而不漏啊,你果然公正无私啊,我皮东来终于洗去不白之冤哪,天哪……”

仁义会和群雄大为感动,是啊,要是没有潘小凰这一手,没准儿他皮东来真还说不清道不明呢。想到这里,大伙不由心中有愧,对皮东来又佩服又感激,换个人受此不白之冤,恐怕早沉不住气了,真要那样,恐怕越整越冤,闹不好,他还真成了替罪羊呢!还是人家,不愧是仁义会主。江湖汉子恩怨分明,有恩不报非君子,有情不还是小人,哥哥兄弟,该怎么报恩报仇?只听有人高声叫道:

“各位掌门,各位帮主,各位英雄,艾天明大奸大恶大邪大害大混蛋也,他施奸谋,害忠烈,骗群雄,诬好人,实乃武林公敌,我乃本次英雄大会主持人,岂能容他?有道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邪不压正,正必胜邪,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是不报,时机未到,时机一到,一切都报。现在,本主持人发令:凡称英雄好汉者,皆听命于我,讨伐盗贼,剿灭苍生教,天下共诛之,天下共讨之,杀呀--”

正是铁剑昆仑朱富武,他一通慷慨激昂又不伦不类的讨艾檄文念毕,俨然一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姿态,带头向艾天明及苍生教杀去,群雄见状,争先恐后冲上前去。这倒不是真听了朱富武的命令,而是义之使然,气之使然、俗话说,墙倒众人推,痛打落水狗,不欺负老实人有罪……冲啊,杀呀,一个比一个勇猛,杀将过去。仁义会兄弟一见,更不甘落后,在任忠平的带领下,一声天崩地裂的吼叫:“杀呀--”也排山倒海般地冲上前去。但见锹光飞舞,银镰闪耀,锄头吞吐,铁犁横抡,与刀剑交相辉映,甚是惊人。明空、罗子瑞、江风、乔凤等与苍生教的吴双吴对、侯海等人捉对厮杀。

这下子,群雄与仁义会合力战苍生教,与泰山英雄大会自是不同,战局一开,强弱之势眨眼就分。可苍生教教众知无路可退,以死迎敌,但见人头落地,如切瓜一般。当然,这回苍生教死去的绝不只是一进三十七人了。真是天道分平,善恶有日,一还一报,加倍偿还……海岛上一片喊杀声,苍生教五百人众知道退路已无,逃命无望,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困兽犹斗,而艾天明带来的人数虽不如仁义会多,但都是教中选出的精锐之士,皆勇烈异常,人一拼命,无论胆力功力皆强于平常数倍,一时之间也砍倒不少冲上去的群雄。可这回仁义会来的都是“五耕阵”中的兄弟,杀声一起,即列成阵势,将苍生教众围住,铲、锄、镰、镢、梨并举,威风八面,苍生教倒也不惧,也列出一种阵法迎敌,一开始,竟也抵住,谁知这五耕阵的五种兵刃相互配合,有打远的,有打近的,有打高的,有打矮的,阵势转开,实在威力无比,苍生教众很快陷入绝境。

但,不管战场打得多激烈,却有三个人紧紧盯住艾天明不放,这三人就是苏剑、皮东来和潘小凤。皮东来与艾天明对垒多年,一直处于弱守之势,今日形势逆转,岂能放过这个奸雄,何况他知道艾天明武功高强,别人靠近追杀,势必为其所伤,能与其一决高低者,唯有自己,因此,亦紧追不舍。苏剑和潘小凤则皆深仇在身,自然以手刃仇人为快,亦紧追不放。但,潘小凰虽一开始缠住了艾天明,大战一起,艾天明败身而逃,小凰想追,却因轻功差了一截,越追越远。苏剑和皮东来则身轻如燕,在殊死拼杀的战场上兔起鹘落,很快赶过潘小凰,追到艾天明身后。艾天明见前面已是岛的边缘,无法脱身,大吼一声:“皮东来,我和你拼了!”返身迎敌。两人全是空手,单臂对双掌,打在一块儿,苏剑赶到,正要上前,有人大吼一声:“休伤我舅父--”一个人影如飞般从湖面掠起,到苏剑面前,金刀横切,直斩苏剑脖颈,苏剑手中剑一招正字武学中的“横空出世”,恰好抵住,只觉刀沉力猛,瞠目视之,正是杨云龙。原来,他带着一只快船和十几名苍生教中之能手,来救艾天明了。

苏剑与杨云龙早就相识,并心有芥蒂,但一直未交过手。苏剑在苍生堡被囚禁时,曾遭杨云龙殴打,可那是因他武功被封,等于一个寻常之人。但这次已非昔日可比,他身上不但有家传的内功轻功,有千山剑法,艾天明的武学秘籍,还有自创的奇招怪式,明空和尚的明空拳,日月双刀的乾坤双掌,更有皮东来亲传身授的仁义武学之奥秘,这一切,再加上他自身学武天赋超人,此时此刻,已有不在艾天明、皮东来之下之趋势。但杨云龙这几年亦勤学苦修,艾天明又一心将他视做自己的衣钵传人,苦心栽培,功力大进,二人交手,杨云龙虽处下风,但抵挡百八十招儿还是富富有余。何况他为救舅父,已有捐躯之意,只攻不守,拼命向前,而苏剑却时刻想着自己的仇敌是艾天明,不是杨云龙,又想到他是艾小凤的表哥,难免手下留情,两人就呈胶着状态。

皮东来和艾天明之战则更为惨烈,两大武林之雄相遇,岂是小可?两人相斗之前一百招儿,各使本门正统武学,打个势均力敌。本来,二人武学功力相仿,皮东来的武学却是专门针对艾天明的武功的,但他一只手臂己残,功力再高也受影响,因此,有些奇招难免打了折扣,就打成平手。而艾天明急于脱身,百招过后,就施出《克敌秘诀》中的招式,但见他大袖飘飘,神腿怪手,无所不在,神出鬼没,皮东来三十招后就渐渐支撑不住,却又见他冷笑一声,身法一变,忽变得脚步滞重起来,单臂似乎也变得异常沉重,挥舞不动,显得异常笨拙,然而,艾天明的怪招儿却立时无效,明明一掌拍中皮东来的胸膛,却鬼使神差打了个空,一记“毒蛇吐信”的阴脚踢出,明明已点中皮东来的腹部,不知为何自己却闪了个踉跄,三十招后,他反而险象环生,招式全被克住。他不由又急又气,哇哇怪叫道:“皮东来,你这奸佞之徒,竟然摸透了我的秘诀!”

皮东来哈哈一笑,“我皮东来何许人也,岂能去偷你的秘诀,是你害人反害已,想以自己秘诀中混入邪功,为害苏公子,不想苏公子福大命大,弃之未学,却把你的阴招儿告之我会。艾天明,你认命吧,你的秘诀没用了!”

艾天明一听,怒火大炽,狂呼一声:“皮东来休得猖狂,看我奇招胜你!”话音一落,突见他身形一抖,四肢好似抽疯一般,抖将起来,于是,一种见所未见过的招式施展出来,皮东来顿时大惊失色,三招过后,连被逼退三步,立陷险境。然而,艾天明几招之后,又恢复常态打法,皮东来缓过劲来,立刻转守为攻,但,艾天明一旦抵挡不住,就又演出那几式怪招儿,搬回局面。于是,两人一时难分高下。

就在这时,一声吆喝,湖边又冲上来几人。有敌有我。正是罗子瑞、巧姑、明空和尚和吴双、吴对、侯海等人。只因吴氏兄妹和侯海在厮杀中惦念艾天明安危,赶来保护,罗子瑞等当然不放过,随后追到这里,二话不说,直奔艾天明,但没有想到,艾天明与皮东来相斗,武功发挥到极致,周围一丈之内,已经形成一道罡气,潘小凰功力差得甚远,身子往前一扑,立刻被震出摔倒,嘴角流血。可她不屈不挠,爬起再行杀上,虽杀不到艾天明,但也分散了他的精力,使他深感碍手碍脚,更没想到的是,一个小山般的独眼黑汉也扑了过来,手舞一根鸭蛋粗的生铁棍,一见小凰口角流血,勃然大怒:“老婆,谁打了你,奶奶个熊,老公为你报仇,是这个老王八吗?着棍!”棍落如山,就往上冲,艾、皮虽有罡气护体,但这“糊涂金刚“却有超人之蛮力,也不怕罡气打得头昏眼花,舍身冲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胡打乱砸,搅了个一塌糊涂。

这时,陆续又有群雄及苍生教的人赶到湖边,但群雄人数远远超过苍生教的人数,一方是同仇敌忔,一方是困兽犹斗,在岛边打成一团,有的还打入水中,鲜血染红了湖水。而在此时,苏剑那边却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原来,苏剑正与杨云龙斗得激烈,不知为何,他的招式突慢下来,进而又停下手来,双眼发直地好像四处寻找什么。杨云龙也是条汉子,见他不动手,并未趁机进袭,而是大喝道:“姓苏的,你搞什么名堂,快接招儿!“然而,苏剑口中却喃喃道:“杀死皮东来,杀死罗子瑞,为爹爹报仇……”说着说着,发现了目标,怪叫一声,提剑向皮东来冲去。

奇变之异,不可思议。

那糊涂金刚正在抡着铁棍砸得起劲儿,忽见苏剑冲来,连忙挥舞着铁棍阻拦,口中叫道:“你这小白脸干什么?莫非要抢俺老婆吗?你再往前一步,俺可不留情了!”苏剑根本就没看见他,见铁棍来格,伸手抓住,往外一抛,“悠”的一声,直飞出三十丈外,“咕咚”一声,落到湖中。糊涂金赐大急:“哎呀我的娘,俺这铁棍七十八斤二两好铁打的,值三百多文银子呢,你给俺扔到湖里,如何了得,你快快赔俺……哎哟,你武功太高,俺打不过你,常言说,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老婆,你快跟老公跑,这小白脸厉害,你别看他的脸好看,可心地歹毒,哪象俺,虽外表不好看,心里最疼你了,你快快跟我回家,千万别让他花言巧语骗了你去……”说着去拉小凰,被小凰一耳光打个眼发花,又见小凰冲向艾天明,还以为是去投怀送抱,急得哭叫起来:“老婆,你真的不要老公了?当着大伙的面去和那小白脸胡扯吗……咦,老婆你这是咋回事啊……”

原来,他发现,自己的老婆是奔艾天明而去,心中糊涂,这老头子难道比自己好看?要不老婆怎么相中他了?直到小凰出剑刺出,他才明白,一定是这姓艾的调戏过老婆,对了,咋忘了,是他杀了自己岳丈,此仇怎能不报?奶奶,潘护教女婿在此,艾老贼休得猖狂!他又冲上来夹攻,可没了铁棍,只好笨拳劣脚上前。

这边,苏剑却已和皮东来打在一起。两人武功路子知已知彼,但皮东来胜在功力较深,可他只剩一臂,而苏剑不但双臂健在,现在的武功比一年前又有大进,高出不少。他又拼命攻击,不计后果,特别是他现在狂性重发,武功比平日又高出许多。皮东来一只手臂岂能抵挡得住?罗子瑞、巧姑等高手一见,立即来阻拦苏剑,杨云龙等人却趁机跳上船大喊:“舅舅快走!”艾天明不失时机,出手如电,点中了潘小凰穴道,又一脚踢倒糊涂金刚,将小凰挟在腋下,一声呼啸,从沙滩上飞起,轻轻落在已经离岸的船上。吴双吴对亦随之飞离战场,落入船中。这边,罗子瑞、巧姑等急于拦战苏剑,助皮东来,剩下的高手只有明空和尚及后来的朱富武等人,却都被侯海死死缠住。这侯海已不存回还之念,两眼赤红,手中两杆判官笔发挥到极致,神出鬼没,只见遍身皆笔,如毒蛇缠身一般。明空和尚等竟一时难以冲过去。然而,艾天明却不让手下撑船,连连呼唤侯海上船,侯海嘶声大叫:“教主快走,不要等我!”确实,只要他松口气,仁义会的几个高手就会腾身追上去杀艾天明。艾天明心如火煎,一长身就要返回岸上,被吴双吴对紧紧拉住,并乘他不防,点了他的软麻穴。而恰在此时,明空和尚施起明空神拳,飞身而起,双掌平伸,侯海顿觉一道铁墙向自己撞来。可他仍倔立不退,却身不由已,踉跄后仰,差点摔倒。趁此机会,赶来的朱富武背后一刀,刺入左胁,侯海一怔,身子再不动弹,这时,几支刀剑前后左右一起刺入其身。这姓侯的也真是个悍将,身子血如泉涌,人却不倒,一笔柱地,一笔指天,绝叫一声,“教主……”声断人亡。

这时,苍生教的船离岸并不远,仁义会和群雄中的高手亦可追赶得上。哪知湖面上又一阵吆喝响起,两只小船如飞般向岛上使来,未到岸边,已跳下十几个人来,为首之人破口大骂:“我操你们八辈祖宗的,竟敢以多欺少,打苏公子一人,看爹爹怎么拾掇你们!”又一人骂道:“妈了个巴子,你们这疙瘩咋这么不仗义,整的这是啥事啊,好几个人打一个,也太不咋着了,俺弟兄不在跟前,你们就这么欺负苏公子?”两船人上岸后,也不问青红皂白,冲上来就和仁义会及群雄杀到一起。

这两伙人一是自渤海湾的崆峒岛,为首的自是崆峒双骂甄君子和石书生,另一伙是辽东六畜中的二畜,牛震天和杨震江。其余的四畜早在当年与苍生教截杀苏公子的战斗中阵亡,原来,英雄大会因他们是关外人,又不甚知名,且路途遥远,就没通知他们,他们听说后,匆匆赶来,却正赶上这个场面,又都不是明白人,也不问咋回事,一见苏剑被几个人围攻,顿时火起,二话不说,杀上前去相助上,于是,这里又混战成一团。

那边,杨云龙却驱船渐渐远云,只有糊涂金刚一人跌跌撞撞追到湖水齐腰处,捶胸顿足大骂:“艾老贼你把俺老婆抢走了,俺和你不共戴天!”

这边,苏剑依然和皮东来激斗,这回,比一年前他狂性发作时还要凶险,武功比那日又强了许多,皮东来、罗子瑞和巧姑三人战他一个,仍险象环生。而明空和尚和崆峒双骂、辽东二畜带来的一些人又战在一处。他们看出这些人是苏剑的朋支,虽不难打败他们,却无法下杀手,讲道理他们又不听,只认准一个理:苏公子打你们,你们就不是好东西,俺们就跟你拼。

后赶到湖边的人一见艾天明已无影无踪,苏剑却和皮东来等人杀的你死我活,都大惑不解,闹不明白咋回事,帮着谁也不是,只好站在旁边干着急。有的人大声劝解:“皮会主,你这是怎么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苏公子,你是晚辈,快住手,有啥事冲天下英雄讲清楚,何必这么以死相拼……”

这一切就如放屁一般,根本没人理睬,可不大一会儿,大伙都看明白了,苏剑以一抵三,却都是进手招式,招招狠辣,皆取要害之处,皮东来和罗子瑞、巧姑三人却只守不攻,显然事儿出在苏剑身上,于是,几个好汉上去想格开双方,劝住苏剑,谁知苏剑如影随形,盯住皮东来和罗子瑞,二人根本撤不出来,别人也插不进去。有人做势要砍苏剑,想逼他收剑,可他浑如不觉,任你砍下,他只盯住皮东来和罗子瑞,而皮、罗见状又急呼:“不可伤他!”叫人没法下手。

奶奶的,这是咋回事啊?铁剑昆仑一见此情此景,更加惑然,他一连咳嗽了三声,想提醒厮杀之人注意,他主持在此。可竟无人理睬,不由恼羞成怒,再咳嗽一声,高叫道:

“皮会主,苏剑副会主及罗北使、妙月师太听真,你等本系同门之人,情同骨肉,人所共知,因何反目成仇,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厮杀不已,成何体统?诸位快快住手,有话向本主持人言明!”

可笑的是,他这几句话一出口,苏剑的招式却更狠辣,皮东来等人连连后退,已经退到他的身边,苏剑的剑势铺天盖地,剑气逼人,连朱富武的一捋长髯竟也削掉了半截。朱富武平日甚爱胡须,有事没事,手总爱往下巴上捋上一捋,一副仙风道骨之姿,突遭此无妄之灾,不由大怒:“尔等竟无视本主持人之言,又伤及朱某,实属无理之至,说不得,朱某要以主持人的身分惩戒你们一下了!”说着铁剑出鞘,加入战团,先帮着皮东来三人刺苏剑几下,又回手攻皮东来等人几剑,闹得局面更为混乱。朱富武边打嘴里还不停着:“苏副会主,你是晚辈,理应让上三分,快听老夫一言,住手……”

也不知是他的武功真高吓的,还是他的话起了作用,朱富武加入战团不一会儿,苏剑的剑势忽然慢下来,继而又飘身退出战团,四顾不已,一副茫然神色,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他一退出,皮东来等自然也就罢手了。这朱富武一见,顿时大感面上有光:看来,还是我铁昆仑德能兼备,有服人之能啊……他横身往双方中间一站,俨然怒喝:“尔等老少混战,成何体统,本主持人今天要你们向天下英雄请罪!”说着剑指苏剑道:“苏副会主,你一向识大体顾大局,今日为何如此犯上作乱?你不要忘了,你是一代大侠苏浩然的儿子,不要损害你爹爹的一世英名!”说着另一只手还去下巴上摸胡须,自然摸了个空,不由大感丧气。

却见苏剑真似被他唬住了,而现惶然之色,手中剑扔到了地上,口里喃喃道:“是……是……”可细一瞧又不是,他眼神发呆,又不停转身似在寻找什么,嘴里还咕咕哝哝说着什么。他这是闹什么鬼呀?见他手中剑落地,一些人大着胆子围了上去,却听他在说着什么:“你在哪儿?在哪儿……”

他在找谁呀?崆峒双骂和辽东二畜及手下人见苏剑罢战,自然也停下手来,奔苏剑而来,却见皮东来这个空当,突然无声扑上,手指电闪,点中了苏剑的穴道,苏剑当时就站着不动了。这些人一见,大为不满,崆峒双骂张口就骂:“我日你八辈祖宗,老家伙,咱苏公子已经罢战,你凭啥他娘的暗下毒手,你他娘的算他妈的哪路英雄好汉,杂种操的,是你爹做的,和爷爷斗上三百合!”一通混骂,就比皮东来大了三辈。辽东二畜也不客气:“妈个巴子的,你这是整的啥事呀,是小子光明正大来呀……”

仁义会的人一听这四个家伙骂得不像话,当即出来喝止,明空和尚、罗子瑞双双上前。明空对双骂道:“阿弥陀佛,二们施主不可无礼,此乃我仁义会主皮东来是也!”双骂却道:“是谁也不能暗中下手点人穴道啊,看你和尚面子,咱们有交情,俺饶了他个老灯台,不然,俺兄弟非决他个祖宗八辈不可!”罗子瑞则对辽东二畜单臂抚胸为礼:“二位别来不无恙!”二畜一看见是他,顿时乐了:“啊哈,是你呀,你也上这疙瘩来了,咦,这是咋整的,你的左膀子哪儿去了?你们咋都跟苏公子过不去呀,你不是苏公子的救命恩人吗?为啥又反脸不认人哪……”

这二人话多,罗子瑞则急忙拦住。

“二位有所不知,苏公子现在是犯了迷心症,发狂!”

“啥?迷心症?苏公子咋得的这个病……?

“咳,一言难尽哪……”

罗子瑞无暇细讲,却见巧姑急急向苏剑奔去,手中拿着一个小锡壶。她奔到苏剑跟前,捏住他下巴,壶嘴对着他的口灌了下去。顿时,一股难闻的怪味进入众人鼻中。又见巧姑灌完药后,解开苏剑穴道。苏剑身子一软,瘫倒在巧姑的怀里。巧姑目闪泪光:“剑儿,剑儿……”喃喃说个不停,再看苏剑,靠在她怀里睡着了。巧姑索性抱着他坐在沙滩上,像抱婴儿一般,旁若无人地轻轻拍着苏剑,脸上现出欣慰、幸福的表情。

见一切安排妥当,皮东来才向已经全部赶来的群雄一拱手,洪声道:

“让诸位受惊了,看来,苏副会主是犯了迷心症。发了狂。这个病,还是上次泰山大会时那个病,大家都知道,是艾天明老贼害的苏公子,我仁义会费尽心机总算将他治好,不知今日为何又重新发作。现在他已经服下解药睡着,过一会儿就好了,请各位英雄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