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剑眼看摔落于地,急忙施起凌空虚渡功,硬生生身子一团,头上脚下,轻轻落地,然后身子陡然飞弹,落于院中。此时,他若逃走,极为容易,可他被唐生、吴明气极,欲予严惩,向大伯把话说明。但,他刚刚站稳,四条黑影从窗子飞出,将他包围在中间,正是罗子瑞、唐生、吴明、任忠平。同时,一阵呐喊,院墙上挑起灯笼,几十名侍卫纷纷出现在墙顶、房顶,将院子围个水泄不通。
罗子瑞看清是苏剑,不由一惊,痛楚的声调问道:“剑儿……苏公子,难道你真的……”
苏剑指着唐生、吴明大骂:“罗叔叔,你休听这两个奸人胡诌,我非将他们除掉不可,否则,我仁义盟无有宁日!”骂着,揉身直上,指东打西,先逼退任忠平,回手拿唐生大穴。唐生一见,如风般向旁一闪,高叫:“果然不出所料,姓苏的原形已现,大家快动手捉拿,盟主定有重赏!”话没说完,苏剑如影随形,五指又到。唐生此时用的是两杆判官笔,如封似闭,前来格挡,苏剑却身形一抖,抢入怀中,口中叫声“着“,直点当乳大穴。眼见得手,忽听后脑风声响起,却是吴明手中钢刀袭来,只好分身迎敌。唐生一身冷汗,闪到一旁。
苏剑此来并未怀厮杀之意,因此,长剑未带身边,而唐生、吴明早有准备,笔刀连环,你进我退,双方一时战个平手。好在罗子瑞手按剑柄,一旁掠阵,任忠平虽钢刀在手,似有犹豫,未全力攻上。
苏剑深恨唐生、吴明,眼见二人联手,一时难以拿住,四面又伏兵严阵以持,长此下去,于已不利,顿时逞起神功,左手仁、义、礼、智、信,直取唐生的天池、曲折、足内、内关、大陵五穴,右手温、良、恭、敛、让,罩向吴明的中肩、云门、天府、侠白、尺泽五穴,正是仁义武学中的精妙擒拿手法。这种手法,仁义盟的高手人人都会,但功力不同,使出来的威力自然不同。唐、吴二人顿觉全身大穴都罩在苏剑十指之下,二笔一刀竟有些招架不住。可恰在此时,苏剑又觉后颈劲风凛凛,知道又有兵刃袭到。头不回,足不动,身子一低,一柄钢剑堪堪贴着肩飞过,却是任忠平。唐生、吴明这才趁隙躲过,缓过气来。三人联手,恰好抵住苏剑,并渐占上风。
其实,以苏剑现在的武功,要想伤三人中之一人,并不太难,可他只想拿住唐、吴,未下绝手,因此反落守势。战了片时,见皮东来仍在室内迟迟不出,不由急得大叫:“大伯,大伯,你出来呀,你可不能听这两个混蛋的呀,他们是在骗你呀,听他们的,要毁了仁义盟啊……”
然而,皮东来却既不出来,也未出声。一旁掠阵的罗子瑞闻苏剑之言,见皮东来迟迟不出,不由开口喝问道:“唐生 ,盟主是怎么了?”
唐生不答罗子瑞之言,却边打边对苏剑骂道:“你还想利用盟主善心救你一命吗?告诉你吧,盟主早就看出你的险恶用心,不会再受你骗了,今儿个人就认命吧!”
听话听音,苏剑不由心一酸,看来,大伯已经信了他们的谎言,此刻一定是难过至极,不想出来见自己,不由又悲又痛,边打边大叫:
“大伯,大伯,你不要听他们的,我没有干对不起你的事……”唐生却边打边叫:“死到临头,你还想巧言欺骗盟主?你的儿狼子野心已经暴露无遗,今夜你到盟主驻地窥伺,明明是心怀叵测,意图行刺,我等岂能让你逃走!”
吴明也边打边骂:“姓苏的,你还想欺骗盟主吗?仁义盟岂能容你再为害下去,看--”
苏剑见大伯始终人不出,语不响,已知他确信二人之语无异,悲酸之情自止。自思:看来,只有暂时脱身,来日再洗净自身了。想到此处,大呼一声:“大伯,剑儿实在有冤难诉,只有来日表明赤心了!”随即掌上加力,罡风大起,逼退三人几步,身如利箭,向空中怒射,飞到墙外。
但是,脚尚未落地,已见下边灯火通明,铲、镰、锄、镢、犁在灯火中闪着寒光,五耕阵正在等待着他。他心中大惊,人在半空,双掌劲力已发,双足安然落下,但五耕阵何等厉害,乍分又合,五种兵刃,一种二十五件,五种一百二十五件兵刃上下左右,风雨不透向他袭来,任你有通天本事,一个人也无法闪避。他又不忍伤害无辜弟兄,只好将掌力发挥到极至,罡气暴溢,使围攻者无法靠近,以保自身安全。
这五耕阵是皮东来多年训练而成,全阵分五个队,兵刃各异,每队为数可多可少,少则每件兵刃一人也可,最多达五十人。这五耕阵的妙处在于配合,要论个人实力,单打独斗,一人对一人,每件兵刃并不出奇,也无甚精妙之处,而一旦五件兵刃配合,那就威力顿增,绝不是五人可比,而每增一倍人数,威力就会增加五倍,一旦五五二百五十人列成五耕大阵,对方就是有一千人,恐怕也要一败涂地。此刻围攻苏剑一人,已经用了一百二十五人,可见对苏剑之重视,也可想象苏剑之危境。他虽想逃跑,可是上下左右封得严严实实,根本无路可逃,又不想伤人,只好用掌风护身。可这全靠内力支撑,难以持久,一柱香过去,已是热汗湿衣,而五耕阵却越攻越狠。唐生在场外边指挥边喊:“为仁义盟立功的时候到了,谁能击杀姓苏的恶贼,就是本盟的大功臣!”吴明也在一旁呼应:“姓苏的,你快快跪下求饶吧,盟主开恩,或能饶你性命,顽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此时,苏剑已大汗淋漓,掌力逐渐减弱,正在此时,却听远远有人“呵呵”大笑着走来:“好,打架,好玩儿……”
是明空和尚。但见他疯疯癲癲,直向五耕内闯来。五耕阵弟兄素知他是本盟高手,虽人已疯了,可敬意犹存,岂能伤他?不得不让开一条路,这使苏剑顿时压力大减。只见明空闯进阵中心,站在苏剑身旁,对着他一阵“呵呵”傻笑,仰起葫芦就灌,还不时喷出酒珠。他虽已疯狂,受过毒伤,可武功已长在身上,仁义明空腿的威力岂是等闲,踢将出去,劲风逼人,酒珠点穴,也是神妙至极,五耕阵又不能对他下杀手,顿现混乱。唐生见状不妙,急忙大呼:“弟兄们不要多虑,只要杀死姓苏的,一切都在所不惜!”这话中之意一听就明,五耕阵顿时威力暴长,连明空和尚也成砧上之肉。他自顾不暇,岂能帮助苏剑,正相反,苏剑在自保身的同时,还要照顾明空和尚,免他受伤害。这就使他处境更为危急,一招不慎,一把镰刀闪过,将他左臂衣袖割开一道口子,又一钢铲袭来,贴着肌肤从腰际滑过。
就在此时,只见罗子瑞从院内走出,一声大叫:“住手!”
这是他全副内力发出,自然非同小可,五耕阵弟兄不由住了手。只见罗子瑞脸色阴沉,命道:“五耕阵立刻散开,放苏公子离去!”
五耕阵一听,刚要行动,唐生忙大声道:“不可!”然后对罗子瑞不满道:“罗北使,你这是为何?”
罗子瑞沉声道:“唐东使,这是盟主之命,谁敢不从?”
唐生大急:“这……不可能……”又对五耕阵发令:“等着我,绝不能放走姓苏的!”言毕,奔进院中。苏剑望着罗子瑞,心中再次泛起酸楚,不由悲声叫道:“罗叔叔,我……”
罗子瑞面现沉痛之色。“苏公子,不要说了,我万没想到你竟然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我也无法保全与你,时至今日,你与仁义盟恩怨已了,望你好自为之吧!”
苏剑大延:“罗叔叔,你也相信他们的胡说八道?我是冤枉的啊,我没有办对不起仁义盟的事,我……”
“不要说了!”罗子瑞声音陡然提高。“我也不是你的罗叔叔,你已长大,你爹爹的嘱托我已尽到心力,你现在已再不需要人照顾了,你走吧,咱俩今后恩断义绝,再不相识!”
“我……”
苏剑还要说话,却见唐生从院内气冲冲奔出,站到罗子瑞对面。“罗北使,你竟然说动盟主放他,你不知这是放虎归山吗?你要知道,放了他,今后我仁义盟将永无宁日!”
罗子瑞冷冷道:“唐南使,盟主是受欺哄的人吗?你竟然趁盟主不备点了他的穴道,使他动不得说不得,然后调动人手围杀苏公子。这,是不是也太大胆了些?”
“我……”唐生恼怒道:“我这是为仁义盟,盟主是心存不忍,并不是未看他的真面目!”
“唐南使,现在不是咱俩争论的时候,还是遵照盟主之命,放人吧!”
唐生无奈,气哼哼上前两步,胳膊一挥,五耕阵“唰”的散开。
危险已经解除,苏剑却仍然屹立在原地不动,眼望罗子瑞:“罗叔叔,我……要见大伯……”
罗子瑞大怒:“盟主已经要被你气死了,你还纠缠什么?快走--”
吴明一旁大呼:“姓苏的,你再不走,就走不成了!”
苏剑无奈,心一横,冲在场之人抱拳为礼:“好,诸位听着,苏剑乃堂堂五尺男儿,绝不能任人诬陷中伤,今日虽暂时离去,来日必洗净身,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后会有期!”
言毕,苏剑恨极地瞪了唐生、吴明一眼,转身要行,不防身边的明空和尚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呵呵傻笑。“哪儿去?俺和尚也跟你去!”苏剑不由又生悲情,冲他深鞠一躬,转身如飞离去,连居所都不回。直到出了总舵大寨,也无人阻拦。当然,就是有人阻拦也拦不住他。
直到苏剑身形已经消失在黑夜之中,皮东来才蹒跚着在两名侍卫的搀扶下从院内走出,只见他面色苍白,好似骤然间老了不少。他茫然四顾:“他走了?我的副盟主走了?我的剑儿走了?剑儿……”他忽然冲着黑暗的夜空长嗥起来:“苍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都背叛了我?为什么我的身边全是阴谋诡计,为什么……”他又慢慢收回目光,慢慢落到唐生、吴明二人身上:“都是你们俩,都是你们俩……”他突然跨步二人面前,目光如电,逼视着他们,又突然扭住唐生的衣襟。“说,你们是不是在骗我,是不是你们在背后搞鬼,把我的爱将害死的害死,逼走的逼走,说……”
唐生一震,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但是,他却目视皮东来,大声道:“盟主,属下对你一片忠心,对仁义盟一片忠心,盟主既然怀疑属下,请盟主马上动手,杀了唐生!”
说着,“扑通”跪下。皮东来慢慢松开手掌,泪水纵横,再也说不出话来,又在罗子瑞、任忠平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走回屋去。
直到皮东来身影离去,唐生才从地上站起,他立刻变了一副神色,手一招,毛二等几个人围上来。他低声问道:“那两个家伙没跑吧?”
“没有,”毛二道:“属下派人把他们看得严严实实,他俩一点也未察觉。”
“好!”唐生恨恨道:“这回该轮到他们了!”
苏剑一口气奔出十多里路,才停下脚步。回望黄土岭仁义盟总舵,黑乎乎中闪着灯火,仍隐约可见,一阵悲凉顿时涌上心头。自离开长白山之后,这黄土岭就成了心中向往之地,归宿之地,成了他的家。成立仁义盟后的二年来,尽管变故迭出,可他仍痴心未改,不想今日却被驱逐出外,从今日起,他已变成一个无家可归、无根可寻的江湖游子,身无分文,举目无亲,一种深重的孤独感袭上心头。他踌躇许久,想来想去,自己只有一个去处了,虽不想永远栖身,但是,暂时落脚,休养一下受伤的心还是可以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有了点儿依托,再回望仁义总舵,一种怨恨之情又油然而生:想不到自己一片忠心,不被领会,却反诬为苍生教余孽,心怀叵测!哼,你们等着,我苏剑一定要洗净自身,光明正大的回来见你们,把你们这些奸佞小人除掉。
他放开脚步向前走去,忽然又想到自己心中未了之事:曾答应江风照顾乔五姑。这件事,实再是身不由已,无法履行诺言了,但愿她平平安安,等我归来再见吧。对了,还有甄君子、杨震江,为什么这二人今日一直未露面呢?自己走了,他俩该怎么办呢?
他哪里想到,此刻,这二人已被唐生带人擒住,明天就要送往落花谷了。
苏剑匆匆往前走了段路,忽然又想到,此行遥遥五千余里,自己身无分文,一踟上食宿怎么办?手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衣襟,忽然感到怀中有硬生生的东西,他感到奇怪,手伸进去拿出来,却是几块大银和几块碎银。奇怪,这是哪里来的呢?自己身上原来没银两啊……
三个月后,千山。
已是严冬季节,辽东一带,不同南国,天气正寒,昨夜,还下了场雪,此时的千山已是片片皑皑,因此,使这个早晨显得更是格外寒冷。
然而,就在此时,从山下往上攀来一个青年人。他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身蓝色的旧夹袄,灰尘遍身,满面风霜,隐含愤懑、抑郁之色。陡峭的千山,要他脚下如履平地,一个多时辰,已经峰顶在望,随着峰顶的临近,他面容渐显激动和喜悦之色。待从一线天翻上峰顶,极目远望,见空山寂寂,没有一点人烟,不由从心底发出一种虎啸龙吟般的长啸,震得山间林木哗哗作响。
年轻人稍稍迟疑了一下,又展开轻功,向山峰另一面驰去。
这个年轻人就是苏剑。他一路吃尽千辛万苦,总算到达千山,要去的地方当然是水月观。他要去见巧姑,在这世上,她应算是他唯的亲人了。
很快,水月观出现在眼前,苏剑顿时心潮激**。自离开仁义盟后,他才感到自己是何等的思念巧姑。此刻他更为急切地要见她,向她诉说心中的委屈,也希望她能出面,见到大伯,帮助自己洗清不白之冤。此时,眼望水月观,不由热泪盈眶,口中喃喃叫出一声:“娘……”
但是,当他走近水月观里,却不由站住了脚步,因为,道观门楣上的“水月观”三个字,已变成了“长恨观。”
这又是怎么回事?他的心一下冷却下来,向下沉去。
他迟疑着向内走去。
观内,显然住着人,因为门前的雪刚刚扫过,观内,响着单调的木鱼声敲击之声,正从巧姑念佛的禅房内传出。他小心翼翼的迈进门去,一眼看见巧姑正跪在菩团上敲着木鱼,默默诵经。她穿着棉袍,从背影看,显得非常孤独。一见这个背影,苏剑忽然想哭出来,他强忍着,眼含泪水,向巧姑走去,到了她背后,轻轻叫了声:
“娘……”
巧姑身子一抖,慢慢回脸来,见是苏剑,并不惊奇,只是上下打量他一下,就要站起,但不知为何双膝一软,差点儿摔倒,苏剑急忙搀扶,架住她的双臂,然而就在这时,他只觉得巧姑双臂向前一探,自己身子一麻就不能动了。
苏剑大惊失色,眼望巧姑忽而变得严厉起来的面容,失声叫道:“娘,怎么了,你为何这样对待儿……”
巧姑目闪恨色。“哼,你还脸来见我?你还敢来见我?你这个逆贼,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儿来!”
苏剑只觉观中阴风刺骨,一种极大的恐怖攫住了身心,他大声悲叫起来:“娘,到底是为啥呀?儿怎么了?你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了什么?”巧姑恨恨道:“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当上副盟主还不满足?还要害你大伯,还要当盟主?你……刚二年未见,你竟然变成了这样!”
“娘,难道你也不信我了……”苏剑悲愤填膺:“娘啊,你还不知你的剑儿吗?儿是冤枉的呀……”
苏剑站在当地,边流泪边说,将自己蒙冤的经过一一向巧姑倾诉。
巧姑听得神色阴晴不定,但,脸色终于见缓,当听明唐生、吴明是害人奸贼时,脸色更是大变。“剑儿,你说,这都是生和吴明他们搞的鬼?你大伯和罗叔叔也受了骗?”
“正是。”苏剑痛声道:“孩儿此来,就是找娘诉说此事,让娘帮儿洗冤,不想娘却听信了谎言,对儿……”
“剑儿,娘对不起你……”巧姑突然也流出泪水。“娘是上了他们的当,以为你真地干出了那些事。来,娘这就给你解穴……”
已经晚了。巧姑伸手要为苏剑解穴,却不知从哪儿飞来一颗小石子,正撞在巧姑的穴道上,她顿时也动弹不得。这时,一阵得意的笑声响起,外面走进几个人来,远远分开,将二人围住,为首之人,正是吴明。苏剑一见,怒气勃发,大骂失声。
“吴贼,是我苏剑眼瞎,没早看出你是个奸佞之徒,今日又欺骗我娘,加害于我,我早晚要取你性命……”
呈明冷笑道:“姓苏的,你还有那个时候吗?还是先让我取你性命吧!”
“住手--”巧姑叫起来:“要杀就杀我,不要伤我儿……”
“妙月师太,”吴明冷笑道:“你是盟主的师妹,在下可不敢碰你,今日之事,还望您包涵,不这样,实在降不住姓苏的小子!”
“奸贼!”巧姑大骂。“你们陷害我儿,内乱仁义盟,到底是何居心?”
吴明傲然道:“师太,我等是受盟主之命行事。”
“放屁,我不信,你们一定是骗了我大师兄,假冒他的名号干坏事!”
吴明不再理睬巧姑,而是拔出腰刀,暗运内力,对苏剑一晃,刀芒大炽。他冷笑道:“苏公子,在下奉令取你姓命,按江湖规矩,本该公平决斗,可你武功太高,实在棘手,没办法,只好就这么杀你了!”
苏剑暗运真气,想自解穴道,但是吴明不给他时间,钢刀再指,内力逼出,银芒足足射出三尺有余,显见其内力相当不凡。他冷笑道:“苏公子你是行家,这刀芒乃是以内力将刀刃之罡气逼出使然,对阵临敌,虽对你这样的高手无奈,可寻常角色,刀芒所至,人已受伤,你看吴某的功力已在几成?”
吴明说着,调侃地将刀芒逼得更盛,向苏剑身上刺来,刀尖尚在三尺开外,刀芒已然临身,此时,苏剑的穴道正在欲解未解之际,那刀芒正好碰在解穴之上,他顿觉血脉通流,真力回转,待吴明刀刃即将临身这际,他舌绽春雷:“呔--”右掌如刀,猛然下落,竟将吴明的腰刀从中间砍断。吴明大叫一声:“不好,快动手……”飞身后退,几乎同时,旁边一条汉子突然发难,手一扬,五把飞刀上下左右中,从五个方向飞奔而来,闪着蓝光,显然粹了剧毒。苏剑不敢用手去接,双掌发力,内气骤然激出,五把利刃未及近身,已反射而回。但对方也不是庸手,上跳下伏,左踢右蹬,竟然毫发未伤,但,苏剑身随刀后,直扑过来,五指箕张,伸手抓人。可背后刀锋临颈,他只好停下来前冲之势,缩颈低身,回击来刀,却见一条精壮汉子,手中虎头刀搂头盖顶砍了个空,苏剑平空一掌击出,掌未及身,使虎头刀的汉子已经被掌风推出,摔倒于墙边。就在这时,苏剑又觉头上有动静,不及回看,身子猛然后退,“轰”的一声,脊背竟撞破墙壁,退出室外。撞出的砖石,如雨般向外飞射,迎向外面如雨而来的暗器,因此,苏剑间安然无恙。
然而,苏剑落地脚未站稳,却见地下突起四条长绳,形成井字形,向自己夹来。四条大汉分握绳头,这是要把他困在中央,再施辣手。形势危急,苏剑旱地拔葱,如飞燕般串空飞起两丈有余,空中横跨三步,飞向观中最高的屋顶。未等落下,却又见一大蓬闪着寒光的东西迎上来,苏剑大喝一声,身子突然倒翻,头下脚上,双掌罡气迸发,打来的暗器反射回去,只听几声惨叫,几条汉子“骨碌碌”,从屋顶滚落下去,一动不动了,显然那些暗器亦有剧毒。
苏剑虽认不倒这些人,但心知必是仁义盟兄弟,所以,总是手下留情,不想事不由已,终夺人命,心中又悲又怒。此时,他已站稳脚跟,向下望去,眼见那吴明等人从室内奔出,还有一人从另一房中奔 出,却是唐生。他怒极,戟指大骂:“唐生,吴明,你们这两个阴狠之徒,竟然追我至此,欲置我于死地,我与你二人誓不两立!”
唐生嘿嘿冷笑两声,仰面道:“姓苏的,实话告诉人,唐某比你先到一步,早料到你难对付……你先别急,我让你看--”他说着一拍手,只见几个汉子将巧姑和清云从后面带到院中。苏剑一看,见巧姑鬓发已苍,清云面容消瘦,还有一个汉子跟在二人身后,怀中却抱着一个小儿。
显然,巧姑和清云已被制住穴道。见人已带来,唐生得意地冲苏剑道:“姓苏的,你看见了吗?我知道你是个忠义之士,难道就眼看着你的亲人危险而不管吗?快点,乖乖下来,听我的摆布 ,不然,我就杀了她们。“说着,又一挥手,吴明和一条汉子上前,将手中钢刀架在二人脖颈上。
这下苏剑可慌了,他忙冲巧姑叫道“娘,你没事吧,等着,儿去救你!”
“不,”巧姑叫起来:“剑儿,别听他的,他不敢把娘怎样,你快逃走……”
“逃走?”唐生狂笑道:“姓苏的,你不信就逃逃看,看我敢不敢把她们怎么样?”
苏剑哪里敢逃,悲声对巧姑叫道:“娘,儿不能没有你……”他刚要往下跳,却听唐生又叫道:“等一会儿,听说,你小子任督两脉已打通,功力如神,真要施展起来,我们几个可不是你的对手。对不起,将你的手臂先卸下一条来!”
苏剑大怒:“姓唐的,我姓苏的何时失言于人?我已答应跟你们走,就保证听你们的,为何又咄咄逼人?”
“对不起,”唐生道:“唐某是谁的话也不信,只信自己眼睛看见的事。快,自断一臂!”
巧姑又叫起来:“剑儿,你不能听他的!”转而冲唐生大骂起来:“姓唐的,你好狠毒,竟敢暗算我,又陷剑儿,你就不怕皮东来收拾你吗?”
唐生得意地“嘿嘿”着笑而不答,吴明手中刀往巧姑颈上一使劲道:“老道姑,你还不明白吗?这一切,都是盟主派我们干的!”
“不可能!”巧姑道:“我大师兄绝不会让你们这么干,你们竟敢以他的名义在外面胡作非为,等我来日告之于他,非杀了你们不可!”
唐生继续嘿嘿笑着,不理巧姑,冲苏剑喝问道:“姓苏的,你还等什么?”
苏剑一狠心:“好,我答应你,可我没刀断臂!”
“这……”唐生眼珠一转,对吴明道:“吴东使,你一定看住这老道姑,他姓苏的稍有异动,就一刀下去,让你看看亲人鲜血的颜色!”他又冲苏剑道:“好,你没刀,我们替你砍,秦骏,你上去,把他的胳膊砍下来一条!”
一个汉子犹豫了一下,看看手中的刀,慢慢退了几步,四处寻找上房的地方,就在这时,苏剑见一个人影录流星般从天空落到院中,还没容眼睛眨一眨,已闪电般从吴明、巧姑等人身边掠过,又一股风般刮过墙外,消失了。连苏剑这等功夫,也只看清是一张黄乎乎的脸。
可是,随着这人身影掠过,院中形势陡变,只听巧姑大喝一声,身子突然变活,脱出刀锋,手肘一横,击向吴明右肋,那边清云也突然身形暴起,将控制自己的大汉打倒,又从另一大汉手中夺过孩子,这时,苏剑已从屋顶掠下,夺过那叫秦骏的汉子手上钢刀,苍龙临凡一般,直取唐生。风头顿变,唐生虽然武功不凡,可哪是苏剑的对手,急忙往带来的手下身后躲避,并随手将属下抓起摔向苏剑,阻拦追击。苏剑不忍伤害这些无辜兄弟,只将来人接过,甩向一旁,这倒使唐生得以逃脱。只听他一长啸“风紧,扯呼!”抢先飞出观外遁去。吴明虽武功强于巧姑,但眼见苏剑在旁,势如疯虎,哪敢再纠缠下去,亦飞身而出,余下众人一见,唿哨一声,尽皆向外奔去。苏剑与巧姑也不追杀,互叫一声“娘……”,“剑儿--”,扑到一起,双双流下热泪。清云抱着孩子,站在一旁,亦热泪盈眶。
好一会儿,三人才止住感情。巧姑骂了唐生吴明几句,又火冲冲道:“大师兄怎么能听这些奸人的挑拨?一定是唐生这奸贼搞的鬼。我在仁义盟时,就看不惯他那鬼里鬼气的样子,果然是个阴险之徒!剑儿,你不要难过,明日我和你同赴仁义盟,和你大伯把这一切说清楚,除掉奸人,为你洗冤!”
“娘,这……办不到了!”苏剑辛酸地摇摇头。“我离开仁义盟时,大伯都未出来见我,看来,他是完全信了他们的话,你也说不转他的!”
巧姑怔住,恨道:“你大伯他这些年不知怎么了,事情办得越来越叫人不明白。清云这事儿不也是?要没他打横,也不会这样结局。也好,那姓任的小子,想靠着林中虎,这回他有罪受了……对了,你看看吧,这就是姓任那小子的孽种!我给他起个名子叫恨恨。清云。让剑儿看看孩子!”
苏剑转向清云,见她此时脸色转红,似有羞愧之意,把怀中孩子往他跟前送了一送,苏剑急忙接过,见恨恨尚不到一周岁的模样,胖乎乎的,小嘴咬着手指,甚是可爱,仔细端详,眉眼确实有点象任忠平。苏剑看着孩子,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说啥好。那小恨恨似乎看出什么不对,竟小嘴一撇,“哇”的哭起来。清云连忙接过,巧姑却在一旁冲他大骂起来:“小嵬子你等着,你长大要是也没良心的,我非把你剁成饺馅不可!”这小恨恨也怪,一听巧姑叫骂,反而淌着泪水“咯咯”笑起来,张着两只小手,喃喃地嚷着什么,好象要巧姑抱。巧姑也不由地怨艾地一笑:“小嵬子,真拿你没办法!”将孩子抱在怀中亲了一口,小恨恨笑得更响。
这时,清云将苏剑拉向一旁,低声问:“苏公子,他……他……现在……好吗?”
苏剑一时没醒过腔来:“谁呀?”
清云脸红了:“是……是恨恨……他爹爹。听说,林南使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苏剑心中一颤,眼前现出任忠平的身影。他不会撒谎,简单地把林中虎之死和林玉莲疯了之事说了一遍。清云顿时眼闪泪花:“那……他……他一定……很苦了,他说过……说过我们……娘俩吗?”
苏剑叹口气,摇摇头算做回答,但,又怕她伤心,只好含糊道:“任忠平总是很忙,我俩见面时不多,想来,他心里也会有时想到你们吧!”
清云似得到莫大慰藉一般,露出舒心的笑容。苏剑看着,心里难过不已,觉得女人的感情实难琢磨,人家已经害了她,她还在惦着人家。又油然想起小凤,内心实难平静,忙转话题问:“这二年来,你们……好吗?”
清云淡淡一笑:“清灯古佛,晨钟暮鼓,不知何年何月是头,只有看着恨恨,心才觉几分安宁啊!”苏剑被她的话所打动,忙又转话题:“清云,这水月观怎么改成长恨观了?是娘的意思吗?”
清云又苦笑一声:“不是她还是谁?她本来就对你们男人恨意重重,出了我这件事,她就恨不能把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杀光,就把道观的名字改了。”
还是不愉快的话题,苏剑只好再转方向:“清云,刚才那个救你们的人是谁呀?身手相当不错啊!”
清云听了这话一怔:“他不是和你一起来的吗?”忙又冲巧姑喊道:“师傅,苏公子问刚才救我们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巧姑也一愣,忙走过来。“我怎么知道?剑儿,不是你一起来的吗?这人身手相当不凡,我只觉一股风从身后掠过,穴道就突然解了……咦,这人是谁呢?”
苏剑也大感奇怪,从身手上看?人绝对是江湖高手,恐怕要比唐生他们都高。他为什么救巧姑和清云呢?为什么帮自己呢?他是谁呢?他仔细想着刚才的情景,印象中只是挺高挺壮的身影和蒙着黄布的面孔,好象有点印象,又实在想不出是谁。这人到底是敌是友?是敌为何帮助自己,是友为何藏头露尾不现真容?
这几年的经历,苏剑已经深深感到江湖之诡谲难测,忽而又想到,这千山道观此刻表面上太平无事,却不知暗中又隐休了多少凶险呢。不行,不能在此久留,多留一会儿,就可能多给她们带来一分危险。想到这儿,他忙向巧姑施礼道:“娘,剑儿要离去了!”
巧姑大急:“剑儿,你急什么?你还上哪儿去呀?这里就是你的家呀,看谁敢动你,你不要走!”
苏剑无法多做解释,只好少有地撒了个谎:“刚才那人十分神秘,恐怕要对孩子儿不利,必须马上离开,打探此人真面目,来日再来见娘吧!”
他话音未落,却听房顶有人“哼”了一声,抬头望去,只见人影一晃,悠然不见。苏剑大叫一声:“哪儿走--”纵身飞上房顶,却见一条人影如飞般向山下而去,兔起鹘落,异常迅速,他忙向院中二人一拱手:“娘,清云,我走了!”运起轻功,从屋顶上直飞落观前,回头再望一眼“长恨观”三字,叹息一声,向山下追去。
此时,那个人影已经消失。
一个月后,长白山麓。
月光清冷,与压着厚厚积雪的山林交映,使夜色减退了许多。山林间,一个黑点飞速穿行,足下却没有一点声音。
是一个人在雪地上行走,雪足有三尺多厚,可此人却在雪面上行走如飞。只留下极浅的足迹,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可见此人身怀绝顶轻功。
半夜三更,这人在这深山老林里走什么?
来人停下了脚步,只见他身材高高,虽然天气严寒,可他穿的不多,上唇,下巴及眉毛上都挂满了白花花的寒霜,口中还不时呼出团团冷气。
他所以站住,是前面出现一个小屯落。远远看去,高高低低,似有一些房屋。他停了会儿,又向前走去,眨眼到了村前,又停住脚步。
眼望前面的村落,来人感觉不到一点生气,他靠近一幢房子,院子被厚厚的大雪覆盖着,外面没有足迹,里面也没有人的气息,他走到近前,发现仅是一个空架子,再看几个房屋,尽皆如此。
村子成了一片废墟。
来人在月光下怔住,眼中闪起泪花。
他走到村东头一个小马架前停下脚步,眼泪顿时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他走到屋门前,发现房子明显地比其他房子要完好得多,伸手拉门,却发现门锁着,他感到奇怪,用手将锁扭断,走进屋去,又从身上摸出火折子点燃,于是,他看清了小屋的面貌,万字炕,火塘,炉子,板凳……一切,还是当年的模样……
“爹……娘……”
火折子落在地下,他突然伏在炕上,心碎一般,“呜呜”大哭起来。久远的故事又重新复苏了,深重的悲伤在多年忘却、压抑之后又复苏了。他双手平伸,拥抱着冰凉的小炕,好象拥抱着从前的日子,拥抱着父母,拥抱着过去的自己,过去的一切。
他就是苏剑。这个荒废的村子,当然就是靠山屯儿,而这幢房子,当然就是他的家,他从前的家。他离开千山之后,无处可去,竟想起爹爹死前的嘱咐和李老爹对自己的关照,在江湖上混不下去时,就再回来……于是,他回来了。是叶落归根吗?可是,这里已经再不是儿时的样子,靠山屯儿已成死村。
过去的一切,永远不再有了,父母不会再生,从前的欢乐、温馨都永远地去了,留给他的只是无尽的孤独。在这沉沉的夜色里,在这荒芜人烟的村落,无人看见,无人听见,一切都解脱了,他怎能不大哭?
可是,他哭了不一会儿,又猛地停住了。因为,他听到远处几声犬吠。
有狗就有人。他一抹脸,站起身走出门去,却发现犬声消失了。
站了片刻,他又踏着雪向村中走了几步。终于,他感到附近有人和犬在隐伏着。
他顿时全身一紧,躲避已经来不及了。他镇定一下自己,冷声道:“别藏头露尾的,站出来吧!”
话音未落,忽觉雪地上什么东西向腿上袭来,速度奇快,卷起雪粉,苏剑电一般跃起闪过,可刚落地,那东西又反扫回来,他又再飞起空中,这才看清是一条长长的大木杆,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操纵着,在雪地上来回扫摆。
拨拉棒子。他一眼看出,这是李老爹从前总爱摆弄的东西。
他叫了声:“李老爹 ,是我……”口中叫着,看准下面的木棒,从空中疾落,正踏在木杆上,木杆再也不动了。可却又听一声猛犬咆哮,一条黑影暴袭而来。他掌风拍出,将猛犬打出丈外。当它再次要扑上时,只听一声闷喝:“回来!”猛犬呜呜着退了下去。
一个人从一幢废弃的房屋后闪出,脚踏着雪地,“吱吱”走来。
从脚步声能听出,来人不会武功,他的身边紧跟着一条三尺高的大狗。
夜半三更,荒村废墟,来人是谁?
脚步停住,凶猛的大狗发出“呜呜”的威胁声,来人粗哑的声音响起。“你是谁?到这疙瘩来干啥?”
苏剑注目看去,月光下清楚地看出,这是一个武高武大的汉子,手中还拎着一根大棒,苏剑抱拳胸前。“敢问大哥,你……是何人?”
大汉威猛地喝道:“你管俺是谁?先告诉俺,你是谁,半夜三更到俺这疙瘩整啥?”
苏剑江湖多年,再也不敢象从前那样直言不讳了,他转了个弯儿道:“在下来自江南,到这里找一个朋友。”
“找朋友?找谁?这村子早废了,就我姓李的一家,你找哪个朋友?”
苏剑心一跳:“大哥你姓李?我找……找的朋友也姓李,叫……李锁柱……”
“你……”大汉身子突然晃了一下:“你是谁?你是……剑弟……”
“锁柱哥……”
苏剑猛扑上去,锁住手中大棒一扔也扑上来,两条汉子紧紧地搂在一起,眼泪都流出来。那只大狗在旁边歪着脑袋看着这一切,不解地晃晃头,围着二人转了两圈,开始对苏剑摇起尾巴来。
好一会儿,锁柱才突然停止抽泣,推开苏剑,在月光下仔细看着他,嘴里咕哝道:“变了,变了,剑弟,你小时可秀气了,象个姑娘似的,看你现在,跟我差不多了。这些年你咋样,学会武功了吗?成大侠了吗……”
问话连珠炮一般,使苏剑来不及回答。苏剑在黑暗中打量着儿时的朋友,见他长得武高武大,一顶长毛帽下是一张黑乎乎的方形脸膛,两只大眼睛在月光下闪着,下巴上还好象长起了短短的胡须。真是故地重游,人事皆非呀。他不答反连连追问道:“锁柱哥,你还在这里吗?李老爹还好吗?这村子好象废了怎么还在这儿啊……”
两人你问我,我问你,谁也顾不上回答。好一会儿,锁柱才想起,一拍大腿道:
“哎呀,光顾着说话,快,回家去!”
锁柱领着苏剑向村子西头走去。一瞬间,苏剑觉得自己回到了从前,还是从前的靠山屯儿,还是从前的村落,还是从前的朋友,此刻,他正跟着锁柱到他家中去,他家中,李老爹爹或正在喂马,或正在炕沿上抽烟。
锁柱家还是村头那幢草房,只不过似乎旧了些,矮了些。马棚里,有牲口吃草的声音。窗子亮着灯,两人进院,屋子里传出女人的声音:“黑牛他爹,出啥事了……咦,谁和你在一起?”
锁柱哈哈在笑道:“你说是谁,你的剑哥回来了!”
“真的……你……”屋里的女声高兴了半截,又生起气来:“你总瞎闹,多少回了?快进屋睡觉吧!”
“真的,你不信拉倒。走,剑弟!”
二人进了屋,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外屋有灶台,碗橱,干净利索,比当年强多了。里屋门訇然打开,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疑惑地道:“到底是谁来了?”
苏剑站住了,他看见的是二十出头的少妇:圆脸,红色的脸庞……依稀还有当年的模样,他颤声道:“是五丫吗?”
“你……你真是……”
五丫一惊,猛地往前迈了一步,又退回内室:“真的是你……剑哥,快进屋……”
苏剑走进内室,摘下帽子。锁柱呵呵笑起来。“不是你剑哥是谁?还傻站着,快炒菜,烫酒……”
五丫没有动,眼睛里有了水珠,待锁柱又催促一遍,才擦了一下眼睛,系上围裙到个屋去了。苏剑打量一下屋子,还是老样子,只是比从前要干净了一些,添了两个小木柜,炕上的被子还不算破旧,被子中,还有个三岁大小的男孩儿在酣睡。锁住乐呵呵对他说:“剑弟,这是你的侄儿,我给他起名叫黑牛。你看这小子,又黑又壮,象不象小牛犊子!”
苏剑看着孩子点点头,又四下洒觅:“李老爹他……”
“啊,他去年过世了!”锁柱说:“临死前还惦着你呢,让我们一定在这屯儿住下去,等着你回来!”
苏剑听了这话一愣:“锁柱,你说什么?你是为了等我回来才住在这屯儿的?”
“是啊,”锁柱道:“你走的时候,这靠山屯除我们一家和五丫,都让什么苍生教给杀光了。就为了等你,我们一直在这住下去。五丫比我还着急盼你回来。我常逗她玩,一个人从外面回来,故意做出丙个人的脚步声,哄她说是你回来了,头几回她都信了,乐得什么似的从屋里往外跑,可一见没有,就蔫了。这不,刚才,我说你回来了,她还不信了,咱们边喝边唠吧!”
一会儿,五丫的菜炒好了。她在炕上腾出块地方,放上炕桌,几盘热腾腾的菜摆上来,有狍子肉,野猪肝,黑瞎子掌……苏剑又嗅到了从前日子的气味。锁柱抄起烫好的大壶酒,给苏剑和自己分头倒了一碗:“剑弟,这些年,我竟一个人喝闷酒了,今儿个你回来了,我真高兴,咱俩不喝趴下不拉倒。来,干!”
他咕咚一声,闷了一大口。苏剑却只抿了抿,着急地问:“锁柱哥,你说呀,你们怎么知道我会回来呀?”
“我爹说的呀,”锁柱又喝了一大口酒道:“你出事那天傍黑的时候,咱俩和五丫不是躺在?垛上唠嗑吗?我爹那时正在你家里与你爹爹喝酒,他俩唠了很多,当时,你爹就对我爹说了,他懂什么易经,已经算出你将来必定会投身江湖,遭受大灾大难,有一天必定会叶落归根,回到这靠山屯儿来。”
苏剑大惊,眼前又浮现出爹爹的面影,急忙又追问:“我爹爹还说了什么了?”
锁柱往苏剑碗里夹了块肉:“边吃边说,你尝尝,这是狍子肝,你多少年没吃着了吧!”
五丫走进屋:“黑牛他爹,你快都告诉剑哥吧,没见他着急了?”
“这……好吧!”锁柱放下筷子,认真起来。“剑弟,我对江湖上的事一点也不懂,可你爹爹让我爹爹嘱咐你的话,我爹爹临死前都告诉我了,我可一字没拉下的记下来了。你听着。你爹爹对我爹爹说:‘如果有一天剑儿真的从江湖回到靠山屯儿,就告诉他,一定要反复研读屈夫子的《离骚》。’”
“一定要反复研读屈夫子的《离骚》?”
苏剑重复一遍,想起爹爹死前嘱咐自己的也是这话。当时,只以为是让自己学屈夫子的为人,报国报民。为此,自己将《离骚》背得滚瓜烂熟,可没想爹爹向李老爹交代的也是这句话,不觉莫名其妙。
这时,锁柱下了地,出了屋,不大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方方的油纸包。“唔,我几年老提心吊胆的,今儿个藏这儿,明儿掖那儿的,你总算回来了。给你吧!”
苏剑接过,急急打开纸包,正是一本《离骚》,纸张已经发黄,它是爹爹当年经常捧读之物。苏剑油然想起,小时候爹爹读《离骚》,也让自己读,还专门给自己抄了一本,可从不把这本给他看,说怕他弄坏了。现在,这本书却在这儿出现了,又让自己么复研读,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打开书翻了一遍,页数不多,很快就看完了。只是本《离骚》,看不出什么特殊,他只好失望地将书合上,揣入怀中。可一想到为了这件事,锁柱家竟在这荒废的村里等了这些年,也实在感激。锁柱却道:“咳,这算个啥?你爹爹当年也没少照顾俺们,再说,俺家也没啥亲戚,往哪儿搬?在这儿也习惯了,打猎,种地,采山货,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还满过得去的。奶奶,就是孤单点,有野牲畜来捣乱,可我有大黑狗,我有力气,没出过啥事!哎,剑弟,这些年你怎么来的?娶媳妇了吗……”
在儿时的朋友面前,又喝了几喝酒,苏剑也不隐瞒,一五一十的讲起这些年自己的奇遇,把锁柱和五丫听得目瞪口呆,讲到痛快的地方,锁柱连声叫好,说到悲伤之处,五丫就眼含泪花。当他讲到小凤自尽,自己无故被冤时,五丫的眼泪已哗哗流出来,锁柱却拍手打掌的骂起唐生吴明来:“妈个巴子的,这也太不是玩艺了,他们竟算计我剑弟?剑弟,你那大伯也太不够意思了,咋能忠奸不分呢?咳,怪不得你爹爹不入江湖,躲到俺靠山屯儿来了,原来,江湖这么些烂事啊!我原来还挺眼热你呢,也想闯**一番,好在没去,真要去了,命没了都不知谁拿去了!”
到了这个时候,苏剑仍不愿听别人骂仁义会。忙说:“锁柱哥,这些事,是林中虎一个人干的,和仁义会无干!”
“无干?”锁柱骂道:“咋就无干?你看,最后占便宜的还不是他们?林中虎不这么干,他们能打败苍生教?哼,什么仁义会,假仁假义……”
锁柱这话说得苏剑心一动,他想起刚入江湖时,苍生教的人,特别小凤,常说仁义会假仁假义,今日锁柱又说出这话,难道真的……
他不愿深思下去,又转了别的话题,扭脸问五丫:“五丫,那天夜里,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不是全村人都杀光了吗?我还以为你也被害了呢!”
五丫脸一红:“这……也是该着,那天晚上,俺回家后,老想着你要走了,心慌,就偷偷又起来去找你,走出不远,看见几个怪吓人的黑影,俺就钻到柴禾垛里偷着看……最后,他们没看见我,等他们走后,我才出来。”
锁柱在旁接过话头:“真是该着,老天给我留下个好媳妇,要不,我在这儿也呆不住啊!”
五丫瞥了锁柱一眼:“你瞎说些啥呀!”脸又红了。锁柱哈哈笑了:“真的,剑弟,如果不发生那些事,你还住在靠山屯儿,没准,是你和五丫结婚,我恐怕就打光棍了。真的,那时,五丫对你可比对我好多了,我还暗中有点吃醋呢!哈哈哈哈……”
这话触动了苏剑的心,他又想起从前,想起离别靠山屯儿的晚上,想起五丫拉着自己的手,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如果真的一切没发生,谁知谁今天是一种什么状况?
五丫让锁柱说得很不好意思,骂了他一声:“不害羞”,就急急到外屋去了。锁柱哈哈笑着又喝了口酒,对苏剑道:“这些年我老没想明白,那天夜里,他们把全村人都杀光了,为啥只点了爹爹和我的穴道,不杀俺们呢?”
这事,苏剑还没想过,锁柱一问,他愣了一下,但脑瓜一转,马上明白了。
“一定是林中虎有意留下你们当活口!”
锁柱还是不明白:“他为啥留俺们活口啊?俺跟他也没交情!”
苏剑道:“他是让你们做个人证,证明干坏事的是苍生教!”
“这……啊,对了!“锁柱终于明白了:“是啊,他们点了俺的穴道后,互相招呼着什么‘潘护教’,声虽小,可也让俺听着了……奶奶,俺也是让他们耍了,当杀人的刀使唤了,他们也太阴损了……”
二人一直唠到长夜过去。
天亮了,苏剑说:“我要去爹娘的坟看看!”
早晨,太阳白亮白亮,照得雪地反射出刺目的光芒,苏剑与锁柱、五丫抱着孩子,直奔南山脚下。大狗留下看家。
锁柱一边走,还一边说:“剑弟,照你这么说,这江湖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这回,你就留在咱这靠山屯儿吧,咱这儿虽背点儿,可太平,不用耍心眼,也不用防备人算计,你就留下吧……”
苏剑听着,默然地语。他觉得锁柱说得有理,此时,他何偿不想过平安宁静的日子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能办到吗?满身污垢没洗净,唐生和吴明他们能放过自己吗?
这时,他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前面,就是爹娘的坟了,苏剑看见了那个老大老大的雪包,离着还有五六十步,他的眼泪已经流出来,口中喃喃道:“爹、娘,剑儿看你们来了……”
他跌跌撞撞地在雪地上往前走着,锁柱抱着黑牛,紧跟在旁,喘吁吁地边走边道:“剑弟,这些年,我替你给苏大叔和婶子上坟了……”
“爹……娘……你们的剑儿来看你们了……”
苏剑哭叫着扑向厚厚的雪中的坟堆,向雪地上跪去。
就在这时,眼前的雪地突然闪起特别耀眼的光芒,一些长长短短闪着恐怖的亮光之物从雪地上飞起,扑向苏剑。苏剑一个后仰翻倒,身后的锁柱和五丫却双双大叫着倒地。锁柱边在地上翻滚,还边骂道:“我操他妈的,哪儿来的狗日的暗下无常!”孩子掉在雪地上哇哇大哭不止。
几个雪人猛然从地上拱起,手中兵刃自下而上向苏剑招呼,头上,又几个白影从树上扑下,上下合击,苏剑在所难逃。
但是,苏剑的身影却已经消失,这上下两路埋伏都扑了空,这电光石火之中,他贴着雪地平移出八尺,靠在一棵半搂粗的白桦树上,戟指大骂:“丧心病狂之徒,你们竟然杀到此,害死我挚友,是可忍,敦不可忍,今日苏某手下留情,与助纣为虐何异?看刀--”
苏剑手中刀早已出鞘,刀光闪起,顿时将自己全身罩住。这把刀,还是千山得到的,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把刀,可高手使来,却非同一般,十来个白衣白裤面蒙白布之人,顿时呆住,不敢上前,可苏剑却已飞一般反扑上来。这时,白影中的一人厉叫:“仁义绳快快发动!”
话音未落,突见几道绳索从雪地上弹出,上下左右,错落有序地向苏剑围来,比千山长恨观那井字绳更为厉害,苏剑用刀去砍,却将刀弹起,眨眼间被困在中间,几道绳索缠住了他的腰,随后又向上臂缠来,眼看危在旦夕,却听“哎哟哎哟”几声惊呼,绳索突然落地,几个隐在树后操绳的白衣人倒于地上。苏剑顿时脱困,怒火直升三千丈,大吼一声,向伏击者杀去。但,又一声唿哨响起,一片雪粉突然扑过来,他眼见雪粉中又藏有暗器,双掌内力发出相迎,雪粉忽的倒卷回去,有人惨叫倒地。待雪粉息落,只见两个白影已远远消失在山林之中。苏剑刚要追,又听到黑牛在雪地上哇哇大哭的声音,急忙跑过去抱在怀中,回头再看锁柱五丫,都已闭目不醒,他忙双掌分抵二人后心,以内力度入体中,半晌,五丫口中流出一股鲜血,头一歪死去。锁柱却慢慢眼开眼睛,看见了儿子,笑了一下,又转向苏剑,吃力地说:“这……江湖,真险恶呀……黑牛他……交给你了,将来,千万别……让他入江湖……啊……”
锁柱头一歪睁着眼睛死去。黑牛虽小,似也感觉不妙,拼命的哭将起来。
苏剑却泪水已干。他把黑牛紧紧抱在怀中,内心暗暗发誓:“锁柱、五丫,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为你们报仇!”
刻骨的仇恨,充塞着他的心房,
仇人是谁?他虽未看清,却也能猜到,那个领头的声音他已经听出,是唐生无疑。他对自己说:“我就是下火海,上刀山,也要把唐生和吴明这两个奸贼杀掉!”
他抱着黑牛四下查看一番,见留下的几个尸体都是非常剽悍汉子,有的面孔还依稀见过,显然也是仁主盟的弟兄。他默默地在心里对他们说:“我本不想杀你们,可你们要杀我呀!”他又走到几个操纵仁义绳之人身旁,见几个人都跪着死在雪地上,再检查身体,是被人用掌力在后心震死的。出手之人显见功力非凡。
这人又是谁呢?
他抱着黑牛先回了一趟锁柱家,把黑牛穿得暖暖的,背在身后,又找了一些肉干,馒头带在身上,然后顺着逃跑者的足迹追去。大狗不知咋回事,送了几步站住了。
它还要看家,等主人归来……
苏剑追着追着发现了奇怪的现象,地上原来是两个人的脚印,但几十里路过去后,在旁边出现一行足迹,好象后跟上来似的,而且,原来的足迹一深一浅,可以看出功力深浅差异很大,而后来的脚印显得更浅,显见轻功更佳。
苏剑不及多想,随后紧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报仇血恨。
他回头看看黑牛,黑牛早不哭了,捂得严严实实的小脸,只有两个黑乎乎的眼珠在闪动。苏剑看着黑牛,陡然想起自己当年离开靠山屯儿的情景。莫非,这又是一个苏剑?而自己现在则成了当年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