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無數山

父親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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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死得太突然了,給家人及親朋故友留下了太多太多的遺憾。給父親開追悼會要一張遺像,總希望是正正規規的標準像,卻找不到,結果是從一張風景照中剪裁下來再翻拍放大的。父親仰著臉望著藍天白雲,這正是詩人常有的姿態,眉宇間卻有些許憂慮——當時父親作為‘’走資派”在幹校勞動, 尚未獲得“解放”。追悼會上大家都說這張照片好。比在照相館裏正正規規拍的要好。可話又說回來,誰會在活著的時候正正規規地去拍一張遺照呢?

為了給父親找遺像,全家人都行動起來,把多少年來的舊照片全翻了一遍,無意中翻出了我與父親的一張合影——父親坐在一隻紅木轉椅中,雙手攏在袖管裏,穿的是一件中式棉襖,帶一頂粗呢羅宋帽(照片是黑白的,但我依稀記得,父親那身棉襖和帽子都是深褐色的),父親的嘴角微微嚼著一絲笑意,眼皮卻向下聾拉著,使他的麵容顯得有些疲憊和憔悴。而我卻笑得很開心,站在父親身後,一隻手搭在父親的肩上,身上裹著棉軍大衣,頭上還戴著棉軍帽,美姿勃發的樣子。背景是四幅山水立軸和一隻六七十厘米高的紅釉柳葉瓶。

我捧著這張照片一時百感交集.淚如雨下。父親途然去世,在我的千百種遺憾中有一條便是懊惱自己32年來沒想到單獨跟父親照一張像,如今真成了“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了。不幸中的僥幸便是找到了這張照片,給我傷痛的心一絲慰藉。

底片卻是無論如伺都找不著了,不知是120的還是135的膠片放大的,肯定不是照相館裏的正規操作,照片邊緣有些模糊,整張照片都是灰不溜秋的,看得出是用過了時的藥水或相紙操作的。於是,我便斷定,這張照片一定是叔叔的“傑作”。叔叔是父親惟一的弟弟,他在上鋼一廠教育科工作,工作之餘的愛好就是替人拍照。但他又是出奇地節省,照相機是舊貨店裏淘來的便宜貨;顯影藥水總是舍不得倒掉,用了再用直至顯不出影來;相紙也總是去買邊角料存著,一直存到過了有效期。盡管如此,我們家的大多數照片還都是出自他手,所以,我們家的舊照片大都是灰不溜秋的。於是,我拿著照片去問叔叔,這是什麽時候拍的你還記得嗎?叔叔舉著照片看了片刻,笑道:“這不就是小鷗頭年從北京探親回來時拍的嗎?”經叔叔一提醒,我的記憶便鮮活起來。小鷗是1972年考入總政文工團赴京的,如此算來,這張照片便是攝於1973年的春節期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