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善人家

第十七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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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老幺每天到井台上擔水,見了聶瘦石的麵,免不了就有些兒羞愧。

聶瘦石倒顯得很大度,依然和他招呼搭話。繼紅卻驀地將臉轉向一邊,鼻孔裏“哼哼”作響。

有人議論白老幺過河拆橋,他卻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們曉得個球呀!繼紅娃娃成績那麽好,為啥大考時一個跟鬥從天上載下來?生他的媽老漢養他的娘都是大叛徒張國燾的兵,他爺爺呢?又是個大資本家兼大地主,腦殼上扣著兩頂黑帽子!”他訴苦說,“現在時興講階級路線了,我白老幺能睜起眼睛把自己的姑娘往火坑裏推麽?我曉得這麽做缺了點人味兒,可我也是莫法子啊……”

一天上午,白老幺在武城山上的槐樹林子裏打死了一條扁擔般粗細的菜花蛇。在眾人眼裏,那可是最寶貴的東西了!白老幺把蛇皮剮了,把蛇肉砍成雪白的段兒裝了大半砂鍋,放上老薑胡椒清燉,照野三關人的說法,蛇肉絕對不能在屋裏弄,牆上、屋頂的煙塵要掉一點在鍋裏,吃了就會毒死人。所以,白老幺吃過中午飯,就把爐子砂鍋端到街中心頂著太陽燉,香味兒濃濃地飄滿了一條街,弄得滿街人口水長流。到吃晚飯前,白老幺卻把一砂鍋蛇肉端到了菱角巷,硬要送給聶昆鶴補補身子,感動得昆鶴老淚縱橫。

於是,繼紅又覺得白老幺畢竟解放前當過茶堂倌,見多識廣,多少還有些做人的義氣。

聶昆鶴開初是慪氣傷肝,還吐了兩口血。不過,吐血的事她誰也沒告訴,拖著病萎萎的身子一如既往地照料丫頭。大約一個月後,卻突然“胖”了起來。和許多已死的或快死的人一樣,她得的也是令人恐怖的“水腫病”。繼紅這下似乎被母親的“病情”嚇清醒過來了。糧食。油——肉則是想也不敢想的稀罕物——哪怕是用眼睛去換,繼紅也會毫不猶豫地摳自己的眼珠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