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江轮”突突顶秋风上行,满江流水滔滔东去。驾驶舱内,郑水龙引领轮船行时,他那心扑扑碰撞胸壁,渴盼轮船早日抵达重庆。
这个社会的变化是何等的巨大,想当初,我水龙和太公驾驶那木帆船,费死力吃大苦,逆水行舟也如同蚁行,而此时这国轮上行就如同烈马奔驰。郑水龙豪情、**上涌。豪情的是他郑水龙终于拥有了自己的轮船,**的是他朝思暮想的水妹漂洋过海回来了。
昨天清晨,船过奉节夔门,水妹叫了水龙去到船头观景。水龙就想到了那次他背水妹登白帝城那“天梯道”的情景,想到水妹那柔软的身子和咯咯的笑声,想到他趁势把嘴往她那嘴唇杵拢去,水妹却用手挡住,乜他说,想拿你那胡子扎别个呀。禁不住心里发热,挨紧了水妹,看着水妹那白皙、美丽的面庞,他真想亲吻她。有股大浪扑来,浪花飞溅,打湿了水妹的脸,水龙就掏出手帕为她擦拭,又伸手为她抚理被江风吹乱的头发。
水妹目视滔滔大江和两岸绝壁,感慨万千,说:“绮丽的瞿塘峡,巍峨的夔门,真是世间奇迹。我水妹漂洋过海又回到这里来了,而且此时乘坐的还是逆水而上的国轮!”
水龙受到感染:“‘舟楫千帆竞发,商贾摩肩接踵’,千百年来,驶过这夔门的扁舟、帆船、商人、墨客有好多,不想,今日竟也通国轮了。”
水妹看水龙,莞尔一笑:“对,来过不少商人、墨客,小时候,听太公说,这里还是千险雄关的古战场。”
水龙点头:“这奉节古城凭高探深,有天险之势,自古就是川东军事重镇。春秋战国时,奉节名鱼邑,是巴国举足轻重的古城,巴蔓子将军‘刎首留城’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
“巴蔓子?我咋没有听太公说过?”水妹问。
水龙笑道:“这是我听说书人讲的。”
水妹来了兴趣:“说说。”
水龙笑笑。说:“当年,巴蔓子舍身护卫的是鱼邑、巫山和巴乡三座古城。”
“巴乡?”
“就是现今的云阳县。巴蔓子是巴国驻守巴东的一员大将,境内发生了内乱,而那时巴国又迁都阆中,无法及时调派兵将支援。无奈何,巴蔓子只好向楚国求救,答应平定内乱后将鱼邑、巫山和巴乡三城赠给楚国。楚王同意了,亲自率大军平息了内乱,就派使臣来索要城池。巴蔓子变卦了,说,江山社稷怎么能够随便赠送呢?我没有权利把这三城给你们。当然,我话已出口,我只能把自己的头交给你,请你带回去向楚王复命吧。说完,就当场拔剑自刎。楚王感动了,说,我有了这样忠心耿耿的臣子,还要城做啥子呢,就隆重安葬了巴蔓子的头颅。”
水妹听后,点首赞叹:“巴蔓子将军的爱国情怀可赞可学。水龙,你一心经营国轮的爱国精神也可赞可学!”
水龙感叹说:“水妹,看着那些洋火轮侵占我川江,我心里憋得难受,我就不相信,我们中国人就不能经营好自己的国轮,就不能把那些洋火轮赶出川江去!”
水妹说:“能,有像我水龙哥这样的硬汉子,再难的事情都能做。”
水龙激动:“我还盼望今后能有我们自己造的大轮船在川江上行驶。”
水妹看着两目炯炯的水龙,想到他经营国轮的万般艰辛和期盼未来的满腔热情,两眼发热:“水龙,你真不容易,不简单。”
水龙看水妹,说:“水妹,你回国来了,再回到这川江上来吧,我俩一起来经营自己的国轮!”
水妹听了,似点头似摇头。
船过夔门,水龙随了水妹走到船尾远眺。水妹看着一江东流水,吟起李白的诗来:“‘桃花飞绿水,三月下瞿塘。’”回到故土、见到亲人的她心境如那阳春三月般暖热。
水龙也颂道:“‘觉后思白帝,佳人与我违。’”他觉得诗圣李白这佳句仿佛就是专门为他写的。
水妹又吟道:“‘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盯了水龙笑,“水龙,你接下面的诗句。”
水龙捣头思索:“啊,想起来了,这是刘禹锡的诗:‘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二人相视,会心而笑。
水龙又说:“水妹,我俩真是有缘。你无意乘船不谙想乘的竟然是我的船,你在船上随意唱歌不谙想却使我二人得以重逢。”
水妹叹道:“是啊,我真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川江上重逢。我俩是在水上长大的,自然应该在水上重逢,这是天意吧!”
水龙点头,伸手把住水妹柔肩。水妹感觉到水龙那结实大手的热力,心扑扑跳,见水龙要往下说啥子,就移开几步,岔开话题:“这峡江夔门,来过不少志士名人,你晓得不,在唐代的众多诗人中,与夔州感情最深在夔州写诗最多的人是哪个?”
水龙笑道:“水妹,你是念过书院的,这我得向你讨教。”
水妹说:“是杜甫。安禄山造反,中原动乱,杜甫携带全家进川,在川西住了数年,后来就移居到夔州来。诗人看到了令他万分振奋的景象和风土人情,又想到战乱的国家,就写了许多描景、状物、忆旧、咏怀的诗篇。‘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野哭几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诗人的这首《阁夜》从不同侧面抒写了他的所见所闻,真有上天下地、俯仰古今的气势。”
水龙听着,佩叹水妹学识,越发增强了对水妹的爱恋。
水妹又说:“白帝城和瞿塘峡离杜甫住的西阁不远,诗人写了不少有关这两处的华章。他感叹‘白帝高为三峡镇’、瞿塘‘双崖壮此门’的磅礴气势,描绘‘城尖径仄旌旆愁’、‘高江急峡雷霆斗’的壮丽景象,记叙去白帝‘一上一回新’、入瞿塘‘地与山根裂’的亲身感受。他多次咏叹瞿塘峡的赤甲、白盐高峰,写白帝城的诗就有四五十篇之多。”
水龙佩叹:“水妹,你出国多年,不想却对三峡诗歌记得恁么清楚。”
水妹叹曰:“你不晓得,我在国外好孤独,时常思念故土,就看古书、吟诗抒怀,我特别喜爱吟诵有关三峡的诗歌,每当吟诵这些诗词,就思念起你和太公来,思念起当年我们在川江上度过的艰苦而又少有忧愁的日日夜夜。”
二人谈诗抒怀,好是快活。
当晚,水龙在船上盛宴款待水妹,作陪的有赵嫱和络腮胡子的船上大副关明灿。上的全是家乡菜,水妹连叫安逸、过瘾。四个人都喝得半醉。半夜里,船泊万县港,郑水龙酒醒过来,就有一股强大力量驱使他走出船长室,朝水妹住的豪华房舱走去。走到那豪华房舱门口时,心想,她这舱门是锁死了的吧?他这样想时,手已经压到门把上,不想,那门并没有锁,一压门把,门就开了,飘出股女人特有的气味来。水龙浑身发酥,热流涌动,进门后,他犹豫片刻,带上舱门,走到水妹床前。
床头的那盏小红灯开着,朦胧的红焰映照着水妹那酒红的熟睡的脸。她那酒劲还没有过去,被子被蹬开,穿了小背心和短**的她,舒展肢体躺着。**的上臂、柔肩,起伏的胸脯、小腹,长长的腿杆,如同一尊玉雕。水龙坐到床沿边,看着她那美丽的面颊、身躯,嗅着她那诱人的气息,那男人对于女人的本能冲动、那压抑多年的情感波涛,驱使他俯身亲吻她。熟睡的东方宝萍在梦乡里,她正与心上人成敬宇**,他俩在巫山云雨里翻腾,是那“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欢娱。她身上的人不是成敬宇了,而是两鬓花白的成豁发。成豁发的那张脸如同狰狞的怪兽,她那全身被这怪兽嗜咬,她那心被这怪兽撕碎……她惊恐万分,拼力反抗,苦苦哀求,你不能这样,不能,我求你了!……惊醒过来,发现是水龙在亲吻她。水龙已经失去自制力,狂吻她的面、颈、胸,结实有力的手向她的下腹滑去。东方宝萍伸手护住小腹,水龙,你别,别这样。起身要穿衣服。此时的郑水龙已如那峡口的奔流,哪里控制得住,边脱外衣,边死命将自己深爱的水妹压到身下,狂吻她的柔唇。水妹泪流满面,任由水龙亲吻。水龙哥是她的救命大恩人,是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太公临终前嘱咐要嫁给的人。按说,她应该遵从养父之命的。可是,太公啊,您老人家哪里晓得,水妹真心爱恋却又得不到的是我那敬宇哥,而水妹又被敬宇哥那禽兽父亲成豁发糟蹋了。水妹无颜遵从太公遗言,无颜面对我真诚的水龙哥!水龙那双有力的手在扒她的小背心,水妹满心疚痛,泪水如泉……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愤怒的人声:
“走,你个洋鬼子,想借我‘峡江轮’贩运军火!”
“捶死他龟儿子!”
“带他到船长室去!……”
郑水龙听见,猛然起身,穿好衣服,出门去,带死了舱门。他心升怒火,大步流星来到船长室,见大副关明灿和几个船员已经在里面,正团团围住一个洋人。那洋人挥舞两本护照,激动地用半生的中国话嚷:“我抗议,我持有瑞士护照,还有你们中国上海海关签发的随身护照,我是合法商人,你们不得对我无理!”
关明灿瞪眼道:“是我们无理还是你无理?你还合法商人呢,你是军火走私商!你看看,你这啤酒箱里装的是啥子?”
郑水龙看见甲板上放有的几箱已经打开的啤酒箱,箱内暗藏有盒子炮,怒视那洋人:“说,你是哪个?”
那洋人傲视郑水龙:“你是谁?”
郑水龙的回答掷地有声:“我是这‘峡江轮’的船长,姓郑名水龙。”
那洋人的傲慢收敛了些:“我叫魏德北,是合法商人。”
关明灿手抚络腮胡子:“你还说是合法商人,可是你那啤酒箱内咋暗藏有盒子炮?”对水龙,“船长,他携带了100件啤酒,我们发现这几箱里都藏有军火。”
郑水龙火了:“全都打开检查!”
魏德北忙赔笑道:“郑船长,别,我,我就带了这几支盒子炮,是送给私人防身用的,再没有了,真的。”又挥动两本护照,“这是我的护照。”
郑水龙接过那两本护照看,放入衣兜内,说:“我们查了再说。”
魏德北急了:“你们不是海关,没有权利检查,你们这是匪盗行为,我抗议!”
上前拽住水龙衣襟,“你不能动啤酒箱,你要对你的行为负责。”
郑水龙扳开他的手,说:“我是船长,我负责,查!”
郑水龙领大副关明灿一行人到船舱打开了那100件啤酒箱检查,共查出110支盒子炮。在场的魏德北垂下了头。东方宝萍和赵嫱也闻声赶来,看着那些盒子炮摇头惊叹。
郑水龙愤慨不已,盯了魏德北,说:“你们这些帝国主义的亡命之徒,侵犯我川江不说,还竟然利用我中华神圣川江走私贩运军火!据我所知,现今美籍商轮航行川江者已达10多艘,英国、日本各有6艘。这些入侵外轮除抬高运价、攫取巨额利润外,还获得政府巨量的津贴。可是你们还不满足,又私贩军火,赚我同胞钱财,助长军阀内战,致我民不聊生。”
魏德北面肌抽搐。
郑水龙继续说:“我晓得,仅日清公司‘宜阳丸’轮一年中贩运入川的军火,即可抵我全国兵工厂6个月的生产量。”
东方宝萍咂嘴,对赵嫱说:“这么多呀!”
赵嫱说:“龟儿子小日本坏。”
魏德北借郑水龙的话辩解:“日本人干的事情与我无关,我执的是瑞士护照。”
郑水龙冷笑:“护照,你们就是打着护照的幌子,干非法的勾当。我正告你,今天你栽在我郑水龙手里,我对你是不会客气的!”
魏德北嚷道:“你们不得对我无理,还我护照,我享有外交豁免权!”
郑水龙义正词严:“无理的是你,你竟敢在我中华大江干不法勾当,大副,你们把他给我捆起来!”
大副关明灿等人早就手痒,上前将魏德北五花大绑捆得结实。
魏德北哭丧了脸,哀叫:“我抗议,抗议,我要控告你郑水龙!……”
这时候,来了几个中国海关人员。
领首的那位海关人员说:“魏德北,我万县海关早已得到密报,晓得你贩运军火,特地赶来查办你。现在人赃俱获,你还有啥子话说?”
魏德北满头沁汗:“我,我有护照。”指郑水龙,“就在他衣兜里。”
郑水龙将他那两本护照交给领首的那位海关人员:“他们利用这合法的护照干不法之事,得要严办!”
领首的那位海关人员看护照,无奈地摇头,说:“魏德北,你持有护身符,我们把你没有办法,你可以走人,可赃物得全部没收。”
魏德北舒了口气。
关明灿极为不满,愣睛鼓眼:“不能放走这个坏蛋!”
水龙在关明灿耳边低声说:“想办法留下些盒子炮。”
领首的那位海关人员将两本护照还给魏德北,魏德北挥挥护照,放入衣兜内,又有了先前的傲气。
东方宝萍看着,愤愤不平,胸脯起落,指魏德北说:“你有护照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有护照。护照是让你用来做坏事的护身符的吗?”
魏德北盯东方宝萍,哼嘿笑,鄙夷地用英语说:“中国人,闭关自守,东亚病夫,哪里会有什么护照?”
东方宝萍愤怒了,用流利的英语回击:“我中华子孙自强不息,足迹遍及世界各地,早在公元412年,东晋时期著名的法显高僧就到达了美洲大陆,比意大利探险家哥伦布到达美洲的时间还要早1080年。难道我中国人就不会有护照?”
魏德北不敢再小视东方宝萍,收回了鄙夷的目光。
领首的那位海关人员对郑水龙说:“给他松绑吧。”
驾驶“峡江轮”顶秋风上行的郑水龙想着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既兴奋遗憾又愤然不平。兴奋遗憾的是他和水妹那短暂的**接触,愤然不平的是捉住了贼子又放掉了贼子。水龙和水妹、赵嫱、关明灿共进早餐时,还为自己昨夜与水妹那**而忐忑不安,而水妹却如无事一样,连说这船上的稀饭和泡咸菜好吃,又说起魏德北私贩军火的事情,很是愤然。水龙就觉得水妹没有责怪他昨天夜里对她的那番**,心想,水妹定然是我郑水龙的人了,待到了重庆无论如何得要抓紧把这迟来的婚事办了。
饭桌上,水龙问水妹对魏德北用英语说了些啥子,那魏德北听后啷个就收回了鄙夷的目光。水妹就把回击魏德北的英语翻译出来。水龙、赵嫱和关明灿都说水妹回击得好!水龙追问法显高僧的事情。水妹说,法显是著名高僧,也是云游天涯的旅行家和译著等身的翻译家。是我国历史上去西天取经的先行者,他西行取经的时间比唐玄奘还要早230年。他历经千辛万苦在印度求得佛经后,搭乘中国前往罗马帝国进行丝绸贸易的远洋海船从狮子国返航回国。船队原计划从马六甲海峡经新加坡转东北驶往广州,不想却被大风吹向东去。法显高僧记录下了那段航海经历,那大海漫无边际,不识东西,惟望日月星宿而进。夜里,可见大浪相搏,发出闪闪火光。海深无底,无下石抛锚之处。大鲸鱼大鲨鱼等时而从船边游过,令人悚然。若遇阴雨天就乘风而行,天气晴朗时则向东而进,计105天,到达一国,名耶婆提,就是现今墨西哥西海岸的亚加布谷。所以说,法显是比哥伦布更早到达美洲的人。
水龙、赵嫱和关明灿听了都击掌称好。
水龙说:“好啊,我中国龙早就越洋过海了,我长江龙也要大显神通!”
赵嫱说:“水龙,你说得好。”
关明灿眉头蠕动,说:“长江龙,嗯,好,这个比喻好!”
水妹说:“水龙,你就是长江里的一条龙,这话我当年就说过。看,你这不是驾驶国轮畅游长江了!”
水龙有股振奋,攥紧拳头一挥,高声喊叫:“魏德北,你小子别小看了我中国人,我中国龙只摆尾腾首就会让你浪里葬身!”
水龙这喊叫惊动了满餐厅的人。
关明灿说:“船长,硬是不该放走了魏德北那龟儿子,当时你要是发话,我非捶扁了他!”
在逆水西上的“峡江轮”上看日落最美不过。但见那浩浩流水把倒映的夕阳切成条、**成点、溶成片,由金黄而橘红。如同在宣纸上点落下饱蘸的朱墨,这橘红由江而岸,由岸而山,由山而天浸润,顿时间满世界一片红朦。又传来峡江纤夫沉重、悠扬、高亢的号子声和浪打船舷的水击声,真个是令人热血沸腾,尤想放歌。
九月十月落日艳,
满江巴水红成片,
问声落日脸红啥?
有桩心事在心间。
水龙引领“峡江轮”破浪上行,放声高歌,暮辉将他那轮廓分明的脸抹红,他身边的水妹如同暖暖的小太阳,烘烤得他那心痒痒的。
水龙唱完这歌子后,水妹红脸说:“水龙,你今天唱得格外好听,你有啥子心事呢?”
水龙心里说,我想娶你做婆娘哩!却笑问:“你说呢?”
“别个啷个晓得嘛。”
水龙就盯了水妹邪笑:“你晓得的。”
水妹的脸越发红了,心扑扑跳。她晓得水龙要说啥子,又怕他说出啥子。就想到昨天晚上水龙扒她小背心的情景。个背时的水龙,山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没有拒绝,那阵的她内疚万分,泪流满面。水龙哥,水妹不值得你爱,水妹对不起你!
“呜——”有过来的轮船的汽笛声响。
水妹起眼前望,那过来的轮船后面,看见涪陵城了。
“水妹,你啷个不说话?你不说我就要说了。”水龙欲往下说。
水妹就手指前方,说:“看,到涪陵了,呀,我看见‘白鹤梁’了!”
水龙循水妹所指前望:层层波涛扑打江岸的巨型石刻,确实是“白鹤梁”!
这“白鹤梁”平日里淹没水下,只枯水时节才露出水面。那石梁上有自唐代以来的石刻题记164段,其中的水文题记就有108段,既可估测水势又有史料价值。其上刻有黄庭坚、朱熹等历代骚人墨客的诗文题字,被誉为“水下石铭”。
水龙引领轮船加快船速向岸边靠去,渐渐近了。
那“白鹤梁”石刻斜躺岸边,在落日映照下熠熠放亮,又有水气抚石而过,给人以虚无缥缈、世事沧桑之感。如此清楚地看见深藏水中的“白鹤梁”,他郑水龙平生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太公驾木帆船停靠涪陵时看见的,太公赓即焚香跪拜祷告,对他和水妹说,这“白鹤梁”是唐代尔朱真人揽日月之精气在此修炼而成,难得沾到如此仙气。
心情畅快的郑水龙激动不已,“峡江轮”已停靠船坞了,他还长久地拉响着汽笛。
“呜,呜呜!——”
在这气贯长虹的汽笛声中,大江边喧嚣的鳞次栉比的涪陵城里冒出袅袅炊烟,夕阳终于留恋地落入到远山后面,喷薄出血红。
“叭!”
响起枪声。
水龙和水妹走出驾驶舱,循枪声前望,枪声是从前面停靠的“宜阳丸”日轮上传来的。“叭,叭叭叭!……”枪声密集起来,还传来呐喊声。有日本人叽里呱啦的叫唤声,有中国人的呐喊声。
“打起来了!”水龙说。
“哪个和哪个打?”水妹问。
“肯定是中国人和日本人打起来了。”
“为啥子?”
“不晓得。打,狠狠打他龟儿子日本人!”水龙说,“水妹,你快回到船舱里去,千万莫出来,我去看看。”
水妹急了:“水龙,你不要命了,迎着枪子去!”
水龙各自走:“我去帮同胞的忙。”
郑水龙叫了大副关明灿等十来个船员,每人都操了刚才悄悄留下的魏德北私贩的盒子炮,匆匆下船。一行人来到“宜阳丸”日轮前时,枪声更密,乘客们正蜂拥下船。
水龙领关明灿等人快步挤上船去,看见持枪的一些中国人正在围堵日本船员和护船的日军,就加入进去。水龙和关明灿在舱房转角处的护栏边遇见一个持枪的穿中山装中国男人,向其打问情况。原来这些中国人是驻扎涪陵的贺龙将军部下,易装搭乘“宜阳丸”轮船,以先发制人计查获其日船走私军火,日船长等人反抗,就开起火来。
三个人正说时,关明灿见一个日本护船军人正举枪朝这边射击,不好!猛推水龙和那穿中山装中国男人到舱房门边。水龙火起,探出身子摔盒子炮扣动了扳机,“叭!”那日本护船军人应声倒下。那穿中山装的贺龙部下击水龙一掌,说,好枪法!水龙看冒烟的盒子炮,笑了。
水龙跟当过两年兵的太公玩过盒子炮,到山上打过野兔子,练就一手好枪法,不想这次打死一个他恨之入骨的日本兵。
那穿中山装的贺龙部下领水龙去见了他们长官,长官对水龙一番夸奖,还问他想不想当兵。水龙说,想是想,又舍不得船运业。长官就说,搞民族工业好,我等兵夫用枪杆子给你们撑腰。水龙又深问了情况,得知日船长、大副、大车等人已被击毙,查获其所走私三八式步枪1500支,子弹100万发,机枪数十挺、盒子炮百余支,算是大捷。
水龙和关明灿等人兴冲冲回到“峡江轮”上,叫了水妹、赵嫱上岸。
这涪陵城位于长江南岸,房屋建在临江的起伏的山峦上,最繁华的一条大街依山势横贯全城,是长江上游重要的码头城镇。大街老长,店铺、餐馆、旅舍、银行挨门接户,又有那些小摊点,燃亮着各式灯火。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或成双或结队或独行,或大声武气喊叫或嘻嘻哈哈说笑或愁眉苦脸叹息。也还有老者或是妇孺的沿街乞讨的叫花子和偷儿。
水龙等人登码头边高高的石梯坎来到这条大街上,拿不准是左拐还是右行。关明灿说,今天狠捶了日本人,得要庆贺。水龙就说,去“夜夜餍”餐馆。人们都说要得!就都左拐。
这“夜夜餍”餐馆是涪陵城有名的餐馆,灯火明亮,几乎爆满。郑水龙一行人走进餐馆,早有店小二恭迎过来。水龙挑选了一个大餐桌,点了酒菜,兴奋不已又饿极了的一伙人就虎吃豪饮。
关明灿吃得满脸酒红,乘兴把个水龙击毙日军的事情吹得神乎其神。听得水妹、赵嫱又惊又怕又喜又赞叹。水龙说,首功应算给大副关明灿,要不是他眼疾手快,他和那贺龙部下的命也许早已休矣。又说,中国军人里也有强硬、正义的,那个贺龙偏就不信邪,敢于捶日本鬼子。人们就说到了政府软弱和民众反抗的事情。
关明灿愤然道:“去年8月,龟儿子美国的‘大来喜号’,英国的‘隆茂号’、‘江庆号’商船在川江上违章行驶,三天里连续浪沉川军的兵船和木船10多只,淹死士兵、群众近百人,损失了大批的银元和枪支。”
郑水龙说:“对头,当时江岸和兵船上的士兵鸣枪示了警,龟儿子‘大来喜’号轮船竟然用机枪扫射,打死川军士兵60多人。”
关明灿接话道:“‘大来喜’商船到重庆后,火爆的重庆人上街游行示威抗议,‘大来喜’轮船上的水手竟然上岸打伤群众多人。政府竟然束手无策。后来,还是经重庆国民外交后援会督促政府出面与美、英领事交涉,强烈要求赔偿损失。‘大来喜号’轮船才被迫赔款6万元、‘隆茂号’轮船赔款2万元了事。”
郑水龙一伙人谈兴正浓、酒饭正酣时,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端了杯红葡萄酒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