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城

失重,卻不失魂(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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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一桃覺得自己隱藏在一個黑洞的陰影中,像觀賞電視片似的觀賞這樣的畫麵:院中的那棵傘蓋般巨大的黃角蘭樹下,奶奶和兩個姨媽與那個女人坐在石凳上吹涼風。奶奶懷裏那個睡相很憨的男孩就是侯一桃的父親。奶奶輕輕搖動蒲扇為父親趕蚊子。兩個姨媽指頭挑著一根紅繩,專心地做著翻花的遊戲。那女人就著樹葉的縫隙漏下的月光,給奶奶理著紅紅綠綠的絲線,她做慣了莊稼的手指很粗,卻幹得很麻利。奶奶輕輕哼著一支曲兒,曲兒在樹影中繞來繞去,便有了黃角蘭的氣味,溫馨而又古老。

如果不是爺爺室內響起了一聲慘烈的吼叫,這種溫馨和寧靜還是一幅很美很完整的圖畫。奶奶把孩子交給兩個嚇傻了的姨媽,便同那個姓馬的女人衝進了爺爺屋內。

爺爺的骨心痛又犯了。日本飛機炸斷了他的雙腿後,他便覺得有什麽東西留在了骨心內,它沉睡時沒什麽感覺,一旦醒過來,便用它帶有尖刺的嘴狠狠地吸吮爺爺的骨髓。那時,便像有千萬把尖刀在骨心中攪動,再剛硬的漢子都會咬碎了牙齒大喊大叫。爺爺痛得身子變了形,蹲在牆角,埋頭一下一下猛撞牆壁。奶奶拉住爺爺,忍不住哭喊:“天菩薩呀,天菩薩呀!”姓馬的女人從懷中掏出那袋藥,水濕的藥袋在她胸前漚出了一股濃濃的汗腥味。她掏出了一丸藥遞給奶奶,說給爺爺喂下去就能立即止痛。奶奶交給爺爺,爺爺不吃,用很硬的手臂有力地抵擋著。奶奶叫人拉住爺爺的手,撬開爺爺的嘴,把藥丸硬塞了進去。爺爺肚皮裏咕嘟咕嘟響了幾聲,他骨心裏的疼痛似乎安靜些了,一片紅暈染上了他焦黃多皺的臉頰。

爺爺朝姓馬的女人點頭道謝。姓馬的女人跪下來,把所有藥丸都倒在了爺爺的腳邊,說:“恩人,就收下這幾丸藥吧,或許能治斷你的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