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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力几乎天天往老地方跑,明知不是星期天,她不会出现在那里,但他还是心存侥幸。

傻丫头,干嘛要做那种不道德的事呢?明知排水板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卖给人家呢?看上去不像奸商啊,应该不会是她的意思,说不定是哪个下属干的,也说不定是别的公司的排水板,她那天就是这么说的。”我不能确定这种排水板一定是我们公司的。”要不,就是那个控制她的人授意她这么干的,她说过,她只是个傀儡经理。

这天,她的位置被人占了,一个穿着麻灰长裙的女人趴在那里打吨,长长的头发披下来,遮住了她的面颊。他有点犹豫,要不要坐到自己常坐的位置上去呢,要不要坐到那个陌生女人的对面去呢,

可是,如果不坐到他的位置上去,他会觉得这一趟白来了。

女人好像睡着了,一动不动,马力犹豫了很久,在她对面轻轻地坐下来。他没有惊动她。

刚刚落座,悲伤就洪水般漫了上来,为什么他碰到的女人都有麻烦?王景,小妹,安娜(他还是愿意叫她安娜,而不是滕芸),是女人们的生活变得麻烦起来了,还是他把他身上倒霉的基因传染给了她们?

服务小姐过来了,咖啡杯在桌上磕出清脆的声音,对面的女人动了动,大概是咖啡的香味干扰她了,她更频繁地动起来,脸却一直埋在胳膊上。

他想架上腿,又担心碰着了对面的女人,他低下头去,想看一看小几下面的情况,他看见了一双白色的鳄鱼口高跟皮鞋,多么眼熟啊,多么像她的鞋啊,那天去宾馆,她穿的好像就是这种鞋。

他想了想,试着轻声喊道:“安娜!”

她动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真的是她,真的是安娜。

她望着他笑了。她依旧笑得灿烂。

她根本没有睡着,她说她只是趴在这里,趴在这个熟悉的地方,把脸捂起来,想一些事情。她说她根本没想到他会来,因为今天不是星期天,不是他们约会的日子。

“安娜!那天的事,我向你道歉,我不该撇下你一个人跑掉。”他望着她,深情像咖啡的香味一样,弥漫在他们中间。

“你是对的,所以我不生气。”

“我之所以发脾气,是替你感到不平,不值。”

她让他不要再说那些,他就听话地住口,不再提起。他们望着对方,傻傻地笑着。

“安娜!”他突然很想说,他在电视上看到她了,他为她担心,但不知为什么,他不想把它直接说出来,他怕她听了不高兴,也怕惹得她伤心。”安娜,如果有一天,你遇到麻烦,你可以告诉我,我认识一些人,他们都是有些能量的人,他们说不定可以帮你解决一些问题。”

“真的吗。”她好像对他说的那种人不大感兴趣,对这个话题也没什么兴趣。

“当然是真的,而且还是一些颇有实权的人物,如果你用得着……”

她眯着眼睛打断他:“这样的人当然都是有用的人物,可惜我用不着,我一个平民女子,怎么敢去用他们那样的人呢,不被他们用已经很不错。”

他听得出来,她是有些情绪的,可她不愿说破,他也只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哎,今天不说那些扫兴的好不好,你能不能叫点东西来吃,我好饿。”

于是招手叫来服务小姐,两人一起孩子般大叫,要吃这个,这个也要,那个也要,还要这个。点完又笑,他从没见她那样笑过。“我好享受让你叫东西来吃的感觉。”

“谁叫你以前那么矜持的。”

“我说实话吧,我今天其实是来等你的,我想跟自己打个赌,你看,我的运气有多好,这是个好兆头对不对?”

马力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指又滑又柔,仿佛没有骨头。“安娜。你过得好吗?”

“我过得不好。”她望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过得不好你又能怎么办呢?”

“我有办法,我把你绑架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去,我们俩在那里开荒,种地,生儿育女。”

“听起来很好,真的。”

“说真的,我很想带你去见我家人,以女朋友的身份……”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之前跟人发过誓。”

“你的誓言早就被你自己破坏了,从我们在这里约会开始。”

她有点生气了。“不可能,它是我的精神支柱,没有它,我的生活马上变得俗不可耐。”

“别强撑了,你已经撑不下去了,你自己没有发现而已,不然,你今天为什么改变了发型?你的辫子呢?你用来明志的辫子跑到哪里去了?”

“啊?天哪,我居然忘了梳头,我真的是忘了。”她慌慌张张地去模头发,这才发现头发是披散着的。”我这几天有点心不在焉。”她开始在包里翻找,好不容易找出梳子,却没有橡皮筋。

他说:“其实,现在这种发型更适合你。”

“不,我只有在睡觉时才会解开发辫,今天真的是不小心忘了,真是奇怪,我从没犯过这种错误。”

“别自欺欺人了……”

她的电话突然响了,她看了他一眼,接了,她的表情急速地变化着,是个非同寻常的电话。

“是的,我没有离开春江,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到。”

她挂断电话,低着头收拾她的小零碎。

他预感到那个电话可能来自哪里,他想了想,突然问道:“刚才,是滕芸在接电话吗?”

她浑身一震。“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了电视。”

“你还知道什么?”

“就一个电视画面,关于高速公路排水板,关于腾云公司。”

她直直地坐着,表情很怪异。

“你不必解释,我想我能理解你的处境,也了解你现在的困难。”

她突然一笑。“我没有困难,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不觉得我遇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困难。那不算什么,小风波而已,过去遇到过,将来还会遇到,寻常得很。”

“是吗,真的有那么轻松吗。”

她做了个不屑的表情。“你也太大惊小怪了,不过是上个电视。”接着又说:“幸亏你不是我男朋友,遇事就惊慌失措的男人,肯定会被我开除的。”

“他现在也很镇定吗?那个控制你的家伙。”

“我很尊敬他,也请你不要骂他。”

“他把你害成这样,你还尊敬他,还要替他卖命。”

她嗤了一声。“有人吃海鲜过敏,难道要怪罪给他吃海鲜的那个人?错,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嘴是他自己张开的,不是人家撬开的。”

他生气地瞪着她::“真是无可救药!你现在要怎样?去迎接对你的惩罚?”

“只要还活着,每个人都有所担当,或大或小。”

“也有人选择了逃避。”

“有可能他所逃避的东西潜进了他的内心,别人看不到而已。”

他们突然不说话了,睁大眼睛对视着,好像在比试谁更有定力。

他先败了下来。”我只能这样理解,你爱他,同时又不舍我们之间的消遣,所以才编出什么控制什么誓言之类的说词。”

她垂下了眼皮,不过,她很快睁大眼睛,狠狠地望着他。”是的,是这样。”

他不介意她的刺激,继续说服她’‘别傻了,事情其实很简单,你只要说你是傀儡,然后把他的名字说出来,让他们去调查他就可以了。”

“那以后呢?以后我还怎么活?”

“求你,别傻了。”

“该说再见了。再见。”

他心碎地看着她慢慢往门口走,在门边停了一会,突然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