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长胜是个好琢磨事儿的人。
不同的人,琢磨事儿也不一样。有人琢磨事儿,是琢磨闲事儿,或者干脆说就是琢磨人。也有人琢磨事儿,是琢磨正经事,说白了也就是认真。其实这世间万物是一个理,怕就怕认真二字。别管什么事,最后出一堆麻烦,甚至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事先没认真琢磨,如果一开始就琢磨了,也琢磨透了,或许就是另一种结果了。
头年闹猪瘟。只要哪里一出现疫情,立刻就大面积扑杀,各村的猪场和养猪户都很紧张。金长胜琢磨了几天,结合实际经验,就总结出一个“三步入门法”。凡是有一定规模的养猪场,第一步,在距离大门10米的地方铺一块浸了消毒液的消毒毯,无论车或人,进猪场都要先经过这个消毒毯。第二步,大门只供车辆出入,不准走人。旁边设一个专门的消毒室,门口再放一个盛有消毒液的消毒盘,人员进入,两脚要先在这消毒盘里踩30秒。第三步,进入消毒室,空间密闭,再经过一分钟的喷雾消毒。一般的养猪户如果没有这种条件,可以适当简化,但每一步也要严格做到。今年入春,又开始出现非洲猪瘟的疫情。这段时间形势越来越紧张,金长胜就在自己过去总结的“三步入门法”基础上,又进一步细化,搞成“五步半入门法”。他的这个入门方法也得到县防疫站的认可,已开始在各县各镇村推广。
金长胜推行自己的这个“五步半入门法”,西金旺村是重点。当然,这跟他是西金旺人没有太大关系,主要是因为,梅姑镇的养猪场和养猪户大都集中在西金旺,只要把这里的防疫工作做好,别的村也就好办了。而在西金旺,“顺心养猪场”的规模最大,于是也就成为金长胜工作重点的重点。这时,金长胜已知道金桐和二泉是怎么个状况,再来“顺心养猪场”,心里也就坦然了,反倒和金桐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金桐拿他也不见外,再来商量防疫的事,有时自己忙不过来,就让“阿庆嫂”跟他说。“阿庆嫂”也奇怪,平时跟别人说话,两片嘴唇跟刀子似的,一句话过去,能把对方拉出血来。可在金长胜面前,说话却总是低声细气,而且言听计从,金长胜怎么说就怎么是。有一回金桐说,既然猪场的大门外面已经铺了消毒毯,消毒室的门口又有消毒池,里边的每个猪舍门口就没必要再铺消毒垫了。“阿庆嫂”立刻说,不行,长胜说了,猪场的院子是露天的,就算两只脚在大门的外面已经消毒,也不能排除在空气里二次污染的可能,每个猪舍的门口必须要有消毒垫,这个不能减。
金桐一听扑哧笑了。
“阿庆嫂”看看她,你,笑啥?
金桐说,你跟别人,可不这样。
“阿庆嫂”的脸红了,咋样?
金桐说,他说句话,就是圣旨啊。
“阿庆嫂”啐她说,屁吧你,人家有学问,又是兽医专家,当然得听人家的。
金桐撇着嘴说,听听,听听,还人家人家的,他啥时又成专家啦,你封的啊?
“阿庆嫂”哼一声,要不是专家,有本事你别听人家的啊?
金桐又噗地一乐,不往下说了。
“阿庆嫂”说是金桐的嫂子,其实比金桐还小一岁。金桐有个亲叔伯的堂哥,叫金杨,比金桐大3岁。三年前,刚跟“阿庆嫂”定婚就去参军了。但两年前,在一次抗洪抢险中牺牲了。金桐跟这个堂哥从小在一块儿玩儿,感情很深,这以后,就让“阿庆嫂”来自己的养猪场,也不说是合伙还是打工,只当个亲嫂子一样对待。
金永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这一阵,一见儿子长胜总往“顺心养猪场”跑,心里本来挺高兴。长胜喜欢金桐,金永年是早就知道的。虽说金桐这丫头有点儿刁蛮,也生性,说话经常不顺南不顺北,总让人上不来下不去的,但毕竟能干,也没邪的歪的,既然长胜喜欢,将来是他们一块儿过日子,只要以后别拿自己这公爹不当回事也就行了。可这一阵在村里听说,长胜总往金桐的猪场跑,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他冲的并不是金桐,而是“阿庆嫂”。金永年立刻在心里打了个愣。这可就是另一回事了。这“阿庆嫂”的嘴比金桐还厉害,刁蛮不说,一张嘴更不管不顾,在她的眼里甭管村里谁,都没大没小。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问题是,这“阿庆嫂”已经跟人定过婚,虽说对方已经不在了,可毕竟也已是个半羼子媳妇,自己的儿子不瞎不瘸,哪能找这么个夹生的老婆。但金永年毕竟不是个冒失人,也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倘若真是他看准的事,再想让他改变主意也不容易。所以,也就轻易不能跟他把这层纸捅破。最好先了解清楚了,如果这事儿真有影儿,再琢磨这一步怎么办。
金永年在心里打定主意,这天下午,就给金桐打了个电话,说镇里有个通知,让她到村委会来一下。金桐一听在电话里说,有啥通知,电话里说不就行了,这大忙忙儿的,有必要往您那儿跑一趟吗?金永年嗯嗯了两声说,你还是来吧,电话里不好说。
金桐只好说,好吧。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金永年让金桐来村委会,也是事先考虑过的。问这事儿,他不能去“顺心养猪场”。万一“阿庆嫂”也在,两句话说不对付,自己一个人,就凭她们这两张嘴,还不得让她俩给剁成肉馅儿。让金桐来村委会就没关系了,这是自己的地盘儿,不怕她放刁。
一会儿,金桐来了。
金桐还是这身打扮,下面是暗红色的牛仔裤,上身穿一件浅色衬衣,挽着袖子,两个前襟系在前面的腰上。金永年一看金桐这样子,心里暗暗庆幸,幸亏将来的儿媳妇儿不是她,真要是她,就冲浑身上下这股飒利劲儿,将来也够自己和长胜爷儿俩喝一壶的。心里这么想,脸上却笑着,让金桐坐。金桐没坐,说,我那儿正忙着,镇里啥通知,你说吧。
金永年说,哦,镇里要统计生猪存栏数,养殖户不算,只统计猪场。
金桐一听看看金永年,这也让我跑一趟,电话里说一下不就行了?
金永年笑笑说,这回的这个数字要报县里的,为的是准确啊。
金桐转身就往外走着说,电话会拐弯儿啊,一个数字,还能错?
金永年连忙又说,还有个事儿。
这时,金桐已经走到门口。
金永年说,听说,我家长胜常去你的猪场?
金桐一听这话,立刻站住了。这才明白,看来金永年是老鼠拉木锨,大头儿在这儿呢。于是慢慢走回来,看着他说,是啊,长胜这一阵常去我的猪场,有时赶上了,我还留他吃饭。
金永年笑得有点儿干,又说,你明白我的意思。
金桐说,我不明白。
金永年说,好吧,那我就直说吧,我的意思,是“阿庆嫂”的事。
金桐也笑了,说,你早这么说,不就痛快了,省得再这么绕来绕去。
金永年点点头,既然挑开了,我也就挑开了问,这事儿,是真的吗?
金桐说,要问我,我还真没法儿说,
金永年眨眨眼,怎么讲?
金桐说,得问长胜自己啊。
金永年说,好吧,我就干脆明说吧,这事儿如果是真的,我不同意。
金桐眯起眼看看金永年,你不同意?这事儿,怕是你说了不算吧。
金永年的脸一下涨红了,我说了不算,谁说了算?
金桐说,现在有句话,听说过吗?
金永年问,啥话?
金桐说,谁的地盘儿谁做主,这恐怕,不是你的地盘儿。
说完又一笑,就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