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夏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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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少山本來也姓金,叫金少山,改姓張,是因為給村裏的張二迷糊當了養老女婿。

張少山的爹當年是這一帶有名的莊稼把式,種地這點事都在心裏裝著,走在河邊抓一把泥聞聞,就知道這一年是旱是澇。有一年剛入夏,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張少山的爹在生產隊裏挖“豐產渠”,下午餓得實在不行了,就抓了隻刺蝟想烤著吃。烤刺蝟燒柴禾不行,火太軟,見地頭的溝邊有個荒墳,就過去扒出幾塊爛棺材板。這一扒把手紮破了,當時也沒在意。但幾天以後傷口就爛了,先是爛手,後來一直爛到胳膊,沒一個月,人就爛死了。當時張少山隻有十幾歲,還有個姐姐,已嫁到豐南去了。張少山的媽是個遠近聞名的美人兒,這時雖已四十幾歲,身上也沒有像樣的衣裳,可看著還是挺漂亮。一天下午,她對張少山說,要跟他商量個事。當時張少山正忙著去生產隊上工,就說,等晚上回來再說。但晚上回來時,家裏已經沒人了。村裏有人看見說,他媽拎個包袱,跟一個挑著挑子偷偷賣豆腐的男人走了。

張少山到20歲時,已長得高高大大。村裏的張二迷糊眼毒,早在暗中相中了,覺著張少山是個能幹的好勞力。於是先下手為強,托人保媒,就招到自己家來當了上門女婿。

張二迷糊是東金旺唯一的一戶張姓。人看著迷糊,心卻不迷糊,用村裏人的話說,不光不迷糊,肚裏的腸子也比別人多拐幾道彎兒。張二迷糊的爺爺是河北樂亭人,當年做樂器生意,也不是大生意,隻賣些嗩呐嘴子絲弦琴碼兒之類的零碎東西。但這種生意看著小,其實也不小。從天津到唐山一帶都是唱戲唱大鼓的。唐山也是大碼頭,有不少“落子館兒”。天津的碼頭更大,甭管唱戲還是唱大鼓的,隻要在這兒唱紅了,就能走遍大江南北。張二迷糊的爺爺雖然做的是樂器的零碎生意,但在行裏很有名,無論天津的大小茶館兒園子還是唐山這邊的落子館兒,琴師想買樂器上的東西都找他。張二迷糊的爺爺經常在天津和唐山之間來回跑,但不走旱路,專愛走水路。那時走旱路是坐火車,要走水路,就是坐船從天津下來,繞梅姑河,再進煤河。張二迷糊的爺爺愛走水路也有緣故。當時常有小戲班兒往返於天津和唐山之間,一般也愛走水路。戲班兒的東西多,除了行頭就是道具,到哪兒都是一堆箱子,船上地方寬綽,走水路也就方便一些。張二迷糊的爺爺走水路,有時能碰上戲班兒的人,在船上也能捎帶著做點小生意。有一回,張二迷糊的爺爺從天津回唐山,船到梅姑河就走不動了,一條從煤河往上遊來的運煤船把一條從天津往下遊去的棉紗船撞了,堵塞了河道,兩邊的船排出一裏多地。張二迷糊的爺爺坐的這條船過不去也退不回來,隻好靠在岸邊等著。到了晚上,正一個人坐在船頭抽煙,忽聽岸上傳來一陣笙管笛簫的聲音。張二迷糊的爺爺好奇,不知在這鄉野之地怎麽會有這樣的動靜,就跳上岸來。爬上大堤一看,下麵是個村子,這笙管笛簫吹吹打打的聲音就是從這個村裏傳出來的。於是下了大堤,就朝這村裏走來。村口把著道邊有一個小飯鋪,雖是個棚子,可看著挺整齊,門口掛著一個酒幌兒。這開小鋪的是個寡婦,娘家姓張,但婆家姓金,男人一死,村裏人就叫她金寡婦。張二迷糊的爺爺走進這金寡婦的小鋪要了二兩燒酒,一盤攤黃菜,一邊吃著喝著跟這金寡婦一聊,知道她娘家也姓張,就覺著挺有緣。這才知道,這個村叫東金旺,這吹吹打打的是有一戶人家正辦白事。金寡婦說,平時不光辦白事,誰家辦喜事也這樣吹打,趕上年節,更熱鬧。這金寡婦一聽張二迷糊的爺爺是做樂器生意的,就笑了,說,敢情也是行裏人,看來你跟這東金旺挺有緣。張二迷糊的爺爺也笑了,說,是啊,是挺有緣,本來坐船在這兒過,偏就堵住走不動了,其實這幾年,已在這條河上來回過了無數次,這回要不是河上堵了船,也還不會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