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可憐太後。她被幽禁之後,坤寧宮終日寂靜無聲,隻有我去探了她幾回,小韶很不解,問我是不是以前跟太後交情犢好,我答她:“物傷其類而已。”小韶在宮裏的時日還太短,不理會其中悲涼。在憋屈和無望之中,人有時寧可孤注一擲,也巴望換得幾絲生之樂。
這偌大陰沉的宮殿裏,靜得可以聽清楚時計漏出的每一個分秒。再多的脂粉羅裙,在妝台前又哪裏能耗盡這如此長久的歲月。當韶華無奈老去的時候,忽見朱顏碧鬢的少兒郎閃亮的笑眸——--這就成了王美人人生悲歌中最後的一支豔曲。
寂寞二字在於我,其中滋味是無法更加體味的深入骨髓了。然而對於女人的命運,這其中有太多我參不透的奧妙。常想:不知女人是如何在這一場累世的角逐中無知無覺,無聲無息地敗下陣來,竟再翻不了身。不明白女人從哪一天在這千年的爭鬥中偃旗息鼓,開始由男人做了唯一的主人,而我們成了男人所麵對的世界中的一部份,成了他們按照需要安排的萬事萬物中的一類,成了他們生活裏的便宜。
最記得當年祖母辭世,父親請京都最有名的文士替祖母撰寫了銘文。祖母一生的故事可謂傳奇,這一賦悼念的文章寫的更是洋洋灑灑,讓人敬意尤生,聽說父親每次看了都是會潸然淚下。我與祖母向來感情親近,這篇文字我捧著看了一遍又一遍,覺得寫得的確情真意切,隻是總也明白不了,銘文裏在寫逝者的先祖時, 為何寫的是我家先祖,而不是祖母自己的親生爹娘;更想不清楚提了兒子的名字,不提女兒也就罷了,何苦連幾位已出嫁的姐姐的丈夫——祖母的孫女婿都提到了,竟就是沒有奶奶親生女兒和嫡親孫女的名姓。(1)
我家中還有另一位祖母,聽說當年她才是祖父的原配正妻,因為不能生養,而當時祖父貧寒,納不起妾,就休了原配,另娶了一房妻室。許多年後,祖父發跡,念起當年與結發夫妻情深,就又把一直住在娘家的原配接了回來充當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