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

第四章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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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立冬的時候,場裏著火了。這場大火斷斷續續地燒了好些天,把扁擔楊的人心燒得更亂了。

這場火是在夜裏燒起來的。立冬以來,天漸漸冷了,一擦黑兒人們就不出門了。這天夜裏,開初人們隻看到西天裏有紅紅的一片,坐在屋裏就看到了,可誰也不知道那是什麽。當火轟轟烈烈地燒起來的時候,人們才知道是麥秸垛著火了。各家人都惦掛著自己的垛,匆忙忙擔了水桶趕到場裏,可那燒起來的麥秸垛已救不下了,麥秸著火是沒救的。好在這天夜裏沒有風,隻燒了一家的垛,人們也就暗暗地鬆了口氣。

不了,燒著的偏偏是麥玲家的垛,麥玲子爹是披著棉襖穿褲衩子跑出來的,他一看燒了他家的垛,別人家的都好好的,立時跳腳大罵:

“日他媽,得罪哪小舅了?把娃兒給恁扔井裏了?把恁娘日死了?!……”麥玲子在一旁站著,忙拉住爹不讓他罵。可強脾氣的“老杠”一竄一竄地罵得聲更高了,誰也勸不住他。這時,場裏站的人也都議論紛紛:是呀,好好的,麥秸垛給人點了,八成是得罪誰了吧?

暗夜裏,村人們你看我,我看你,眼都綠綠地發亮,仿佛各自都揣著一點不願讓人知道的小想頭,那小想頭隻能躲進屋裏,躺在**的時候才能偷偷說的……火漸漸地熄了……場裏站的人也漸漸地散了。麥玲子強拉著爹往家走,可“老杠”走一路罵了一路,恨得直跺腳……第二天早上,人們忽然又聽見大碗嬸在村街裏拍著屁股高聲大罵!原來,後半夜的時候,她家的麥秸垛也被人偷偷地點著了。早上去看的時候,已成了一攤黑灰……往下,火越燒越大了。接連幾天夜裏,場裏的麥秸一垛接一垛地騰上了天空!熊熊的火光把半個天都映紅了,火焰卷起來的濃煙滾滾地飄進了扁擔楊,飄進了一家一家的小院。整個扁擔楊像炸了的蜂窩一樣,一會兒跑出來了,一會兒又跑回去了;一會兒是這家的麥秸垛著火了,一會兒又是那家的麥秸垛著火了。到處都是亂糟糟的,一片叫罵聲!扁擔楊村人仿佛一夜之間就都傳染上了疑心病。在牆角處、背影裏、門後頭、床頭上,到處都在嘀嘀咕咕地猜測議論。連走路都像賊似的,輕輕來,輕輕去。你偷偷地看看我家,我悄悄地瞅瞅你家,都仿佛看出了一點可疑之處。然而,誰也說不清火是怎樣燒起來的。沒有被燒的人家害怕自家的麥秸垛被燒,心裏惶惶不安;被人燒了麥秸垛的人家更是恨得咬牙,旁敲側擊,逢人就罵。一個個眼都熬得紅紅的,那腦子不知轉了多少圈了,各自都在絞盡腦汁想自己的仇人,想自己什麽時候得罪誰了……鄉公安特派員來了。縣公安局的馬股長也帶著人來了。可整整在村裏、場上查了一天,也沒查出個究竟來。不過,越查頭緒越多,一下子就有了幾百條線索!你說是我,我說是他,他說是……哎呀,幾百年的陳穀子爛芝麻全都翻出來了:你頭年藥死了我一隻雞子;我在紅薯地裏紮了他的豬;他犁地時多犁了一溝兒,兩家打起來了;誰跟誰又因為誰結下仇了……連馬股長也給弄糊塗了,他不曉得鄉下著火竟會牽連這麽多人,這麽多事。告發者竟是被告發者;被告發者又是告發者。更可怕的是幾百戶人家都成了懷疑對象,卻查不出火到底是誰放的……可是,一到夜裏,不定啥時候,火又突兀地燒起來了!眼看著場裏的麥秸垛越來越少,黑色的飛灰像蝴蝶似的飄得到處都是,一垛一垛的麥秸都化成了灰燼……凶手到底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