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甫

4.田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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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豆地裏,他突然覺得人很小很小。

天是極闊,的,潤著無邊的藍。那藍靜著,靜得沒有一絲皺紋,靜得高遠。淡淡中有鳥兒滑過一弧兒,沒有痕。秋日安謐地釘在天上,泊一圓洇洇的明亮。光呢,肉肉的,像嬰兒的小手兒。

風也平和,偶有一縷,梳兒一樣,涼涼,涼涼。

秋熟了,空氣裏彌漫著濃濃澀澀的腥甜。高粱地裏,一排排紅槍倒下了,又一排排豎著。在秋陽挑著的一抹抹紅鏽裏,有鄉人在勞作,卻不見人的影兒。玉米田裏有沙沙聲響過來,那掰過棒子的和沒有掰過的一樣茂密。刈過的穀地裏,一個個穀捆兀自立著,有雀兒打著旋兒飛,去啄那新熟的籽。草人呢,雀兒似已不怕,就親親地落在舊草帽上,嬉戲。紅薯秧蔓漫地扯開去,爬出一片片綠的燦爛。芝麻花早已謝了,幹幹的稈上綴著一嘟一嘟的紫褐色小屜。遠遠的河堤上,“鬼拍手”閃著一樹樹銅錢大的亮光,那亮光風鈴似的晃動,不見響。穎河蜿蜒,樹也蜿蜒,一行行東去。河灘裏,是一**一**蘆葦,蘆花白白的軟軟的,有“叫吱吱”在軟白中點墨。坡東是柿林了,柿葉紅了,秋陽燃著一片斑斕的霞血。坡下是黃黃的村路。村路上鞭兒悠悠,一輛輛載著秋莊稼的牛車緩緩動著,自然也有粉紅一抹,那粉紅扭扭地過了小橋。秋光裏,村莊在一片寧靜中沉沉地臥著,明亮而朦朧。瓦屋的獸頭隱隱現著,獸頭上飄繞著一縷縷炊煙……

他彎下腰,默默地對自己說:“割豆吧。”

豆炸了,豆莢一個個咧著小嘴兒。他聽到了“噗噗”的爆炸聲,很細微的爆炸。豆粒沒有跳出殼外,隻是炸了。有青澀的香氣從豆莢裏溢出來,一絲絲漫散。於是有許多吃炒豆的日子從香氣裏飄出來,久遠而溫馨。可他沒有抓住,他抓住的是豆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