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在雲層裏隱現,長江流水銀波灼灼。“蜀通”輪“突突”下行,拋灑下老長的浪花。隆冬天了,穿灰呢大衣的寧繼兵頂寒風立在船頭,翻大衣領子罩住耳朵,雙手捧嘴,朝凍得發紅的鼻子吹熱氣,跺著冷得發痛的穿翻毛黃皮鞋的腳,心情很好。盡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如願辦成自己的輪局,卻參股了華人自己開辦的輪船公司,為其發展出了大力。
重慶開埠後,行駛川江的輪船全都是洋人的,沒有一艘國人的輪船,更沒有國人自己的行駛川江的輪船公司。就在重慶開埠後的第二年,法國人就步英國人後塵,成立了東方輪船公司,意欲獨霸川江。如他這樣的商人都著急,恐失川江航權,協力同心籌辦輪局,得到了川督趙爾巽的支持,終在前年成立了川江行輪有限公司。有得二叔寧承業和大哥寧繼富資助的寧繼兵成為該公司的大股東。公司成立後,招聘精通輪船的人才至關重要。十年前,英國人蒲蘭田駕駛英“肇通”輪入川,名聲大震,中外船商都盯準了他,法國人搶先一步聘他為法國兵艦領江、船長。寧繼兵好著急,擔心蒲蘭田會被法國東方輪船公司聘去,成為其川輪公司的強力對手,就向公司董事會建言,挖來蒲蘭田這個精通航學的人才。董事會同意,他立馬行動。
寧繼兵探得蒲蘭田住法國水師兵營,就叫上二叔寧承業,打出父親寧承忠京官的招牌,進了兵營。兩次登門誠邀,蒲蘭田才隨他叔侄二人到王家沱的巴興居吃飯。巴興居是他二叔集資開辦的,距日本人開的又來館不遠,西式建築,外觀內飾都強於又來館,有客房、餐廳、娛樂室。二叔自從在又來館遭綁架後,就再也不去那裏,各自開了這旅館接待客戶和房客。又來館的日本女老板加藤看二叔的麵色就難看,巴興居競爭去她不少生意。巴興居的“長江”包房的圓桌老大,二叔夫婦坐首位,蒲蘭田坐主客座,再是笑霜姐、他大哥寧繼富夫婦、二哥寧繼國夫婦,他坐下位。他問蒲蘭田吃西餐還是中餐,蒲蘭田說吃川菜。四十多歲的蒲蘭田來中國多年,會說中國話,習慣了川人的生活。他個頭不高,精幹內向。二叔是個見麵熟,把餐桌的氣氛弄得活躍:“尊敬的蒲蘭田先生,您是半個中國人大半個四川人幾乎就是個重慶人呢,嗬嗬!”蒲蘭田點頭笑,說重慶話:“對頭。”“OK!來,我們喝白沙燒。”二叔舉杯,大家都舉杯,蒲蘭田也舉杯,都喝酒。蒲蘭田齜牙咧嘴:“好酒。”二叔說:“吃菜吃肉,燙毛肚燙鴨腸。”蒲蘭田就吃菜吃肉燙毛肚燙鴨腸。酒過三巡,笑霜姐對大嫂樊繡屏和二娘月季說:“你兩個來一段噻。”大嫂、二娘就唱了清音、川戲。蒲蘭田高興。寧繼兵就起身去向蒲蘭田敬酒,在他耳朵邊低聲說了聘金,放高聲問:“蒲蘭田先生,您愛不愛川江?”蒲蘭田點首。他說:“好,蒲先生愛川江。川江是我中國人的川江,川輪公司是我中國人首辦的輪船公司。大家都曉得,蒲先生是駕駛第一艘商用汽輪‘肇通’輪首闖川江的勇士,蒲先生一定會喜歡首辦的川輪公司的。”看蒲蘭田,“蒲先生,您說是不是?”蒲蘭田麵掛酒色:“是。”他笑:“Yes!蒲先生是一定會來我公司任職的。”大家都鼓掌。二哥繼國二嫂貝拉就用英文與蒲蘭田交談。寧繼兵聽得懂英語,就邊聽邊給大家翻譯,蒲蘭田年輕時就隨英軍來華,二十七歲便進入世界第三大河長江,先是在自吳淞口至長江上遊三千公裏的內河航線行船。他把“肇通”輪開到武漢時,英國上海總領事法磊斯爵士接見了他,授給他一張《長江上遊航道圖》和一紙船長任命書,要他把“肇通”輪開進川江,問他有沒有把握。蒲蘭田沒有回答,將一份最佳輪機長、水手長和優秀船員的名單呈給法磊斯,給了他一個擁抱便轉身告辭。榮譽、職責和報酬是其動力,對古老川江的神往促使他下決心一搏。將“肇通”輪開到宜昌不難,難的是險惡的川江航道。蒲蘭田精心準備後,引領“肇通”輪從宜昌起錨上行,開始了他闖**三峽的非凡人生。那年,他三十四歲。首道關隘是“白狗次黃牛,灘如竹節稠”的西陵峽。敢於冒險的他在宜昌的幾個月裏,認真查閱了三峽激流的水文資料,走訪了川江的艄公、橈工、纖夫,在小本上一一記錄。“肇通”輪每臨一處險灘,他都掏出小本查看,請有經驗的木船水手助他導航。光緒二十六年初夏,在洋槍隊的保護下,他終於將“肇通”輪開到了重慶,為英國商輪行駛川江立下了大功。那“利川”小火輪與“肇通”大汽輪相比,實在是小巫見大巫。大家聽後,都交口稱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