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承忠的官邸在重慶千廝門的水巷子裏,這裏挨臨嘉陵江,離長江、嘉陵江交匯處的朝天門大碼頭不遠。他這個夔關監督時常在江邊巡查。城門是死的人是活的,城門能否守得住在於人,當下的第一要務是絕對不能對洋人敞開重慶的水碼頭。
盡職守責的他多數時間都住在官邸,除日常繁雜公務外,他最為關注的是洋人覬覦的在重慶別開一隙以逞其開埠之謀的事。昨晚,安邦知府請他吃飯,說是朋友聚會,說東道西,他聽明白了,是想請他對查封的那艘五百海關擔的“廠口麻秧子船”網開一麵。美酒佳肴他吃了,卻硬著張臉,不答應安邦知府的請求。那木船上可能載有洋人立德樂的違禁物資。他把臉拉長:“安兄莫不是跟立德樂有啥子瓜葛?”安邦連連搖頭:“我是擔心你老弟又惹通天的禍事。”他說不怕,隱隱覺得立德樂這家夥遲早要把重慶的水碼頭攪亂。立德樂其實不可懼,可懼的是他身後的貪婪的英帝國,擔憂的是軟弱的朝廷。他探得情報,英國人已經在悄悄勘測川江水道,說是隻要宜昌至重慶通航,則漢口一路洋貨就可以銷往重慶,並可轉運至四川諸州府以至於雲南、貴州、廣西、西藏。洋人愁的是川江上的“狐灘”“折桅子灘”“新灘”等險惡的灘口。哼,隻夔門那“灩澦堆”險灘就過不了洋輪船。安邦說洋人厲害,怕是過得了。
他醉醺醺回到官邸,和衣而臥。
撲進窗戶的天光揉醒了他,窗外的景象令他快慰也不安。
暖柔的陽光衝開霧障撒向大河、小河。大河長江、小河嘉陵江就熱烈、喧囂。碼頭上眾多的木船紛紛解纜,各自向長江的下河段、上河段、嘉陵江段開拔,船工們的吆喝聲、號子聲、叫罵聲四起。光緒九年的這個春天,重慶水碼頭是見不到一艘在長江下遊見慣不驚的洋輪船的。這使他略感欣慰。洗漱畢,他穿了便服,到門外的擔擔麵攤吃了碗麻辣小麵,抬步朝千廝門水碼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