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巷 又名,一代風流

三三 通訊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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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陰森可怕,像閻王殿一樣的公安局,這時候出現了全新的氣象。歡樂而自由的人們成了這裏的新主人。他們穿著軍服和工人的便服,脖子上係著紅領帶,跳出跳進,笑、鬧、喊、叫,就像一群活潑淘氣的小孩子。什麽東西折斷了,什麽東西裂開了,什麽金屬的東西碰到另外一種金屬的東西上麵了——這許許多多的聲音,和那零星的槍聲混作一團。好像一座千年古墓被撬開了墓頂,好像一個黑暗地窖被揭開了石蓋,那陳腐黴爛的東西全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下麵。在這裏,老爺們的舒適和尊嚴,法度和威武,教養和傲慢,全被當作垃圾,拋在地上,任人踐踏。到處的抽屜,箱子,櫃子,都打開了。公文、印鑒丟得滿地都是。而從前,這些可笑的東西的確曾使一些人活得很驕奢,使另外一些人憤憤不平地死去;使一些猥瑣的東西變成高貴和幸福,使一些美好的東西化為眼淚和悲傷。如今那些公文、印鑒都成了廢物,躺在地上,毫無意義了,也沒有誰來尊敬他們和保護他們了。

天色漸漸地由深黑變成淺藍,由淺藍變成乳白,朝霞發出絢爛的色彩,廣州公社的第一個白天降臨了。笑、鬧、喊、叫的聲音依然沒有停止。周炳到處搜索殘餘的敵人,來到了樓上一間高級辦公室模樣的房間裏。地上有一堆紙張在燃燒,發出焦臭的氣味。他踏滅了那個火堆,推開了一張大寫字台後麵的幾扇玻璃窗,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就走到那涼開水瓶旁邊,拿起玻璃杯,倒了滿滿一杯涼開水,又走到窗子前麵,慢慢地喝。這時候,外麵隻有疏疏落落的槍聲,整個廣州的珠江北岸,除了幾個零星的敵人據點之外,全部都被紅色的武裝占領了。在這一刹那之間,他的腦子裏發生了一種幻想。他仿佛看見一個無比巨大的巨人。這個巨人的頭枕著白雲山,兩腳浸在珠江的水裏,兩隻手抱著整個廣州城,好像抱著一個小巧玲瓏的玩具一樣,在微微發笑。他想,誰要想推開這個巨人,把廣州城從他的手中搶走,那不過是一種可悲的妄想。他又想,從今天起,一切壞的東西都要滅亡,一切好的東西都要生長起來。人活在這個時代裏,多麽有意思!最後,他望著樓下公安局的全部建築物,忽然想起這裏如今已經成為蘇維埃政府的辦公大樓,紅軍的司令部,這裏就要發出許多的布告和命令,全廣州、全廣東、甚至全中國,都要聽從這裏的指揮,於是對這些建築物發生了一種親切的感情。這些想象都是在短促的一瞬間發生的。他喝完了涼開水,就走到一個穿衣鏡前麵,看了看自己。他看見鏡子裏麵那個人,穿著厚藍布對襟夾襖,藍布長褲子,一邊肩膀上背著兩條步槍,一條紅領帶端端正正地係在脖子正中,一貌堂堂,非常威武。忽然之間,他又從鏡子裏發現了另外兩個人,一個坐在大寫字台上麵、一個坐在大寫字台後麵的安樂椅上,不知在搞什麽名堂。他擰轉身一看,原來是馮鬥和譚檳,不知道什麽時候溜了進來。馮鬥坐在寫字台上麵,拿赤腳板上的汙泥往台麵的綠絨布上一抹,嘴裏說:“你不讓老子在這台子上念書寫字,老子卻偏要坐在這上麵,還要拿腳踩它呢!”坐在安樂椅上的譚檳卻裝成一個長官老爺的樣子,用手拍著寫字台道:“滾下去,通通給本老爺跪下來,本老爺要審問你們了!”大家正笑鬧著,忽然一顆流彈從打開的窗口飛進來,落到涼開水瓶上,把那玻璃瓶打碎了。馮鬥一骨碌從台子上滾下來,嘴裏罵著:“哪個王八蛋,連槍都不會打!怎麽朝玻璃瓶打槍呢!”大家又哈哈大笑起來。這時候,門外不知有誰高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