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巷 又名,一代風流

六一 翻臉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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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何福蔭堂的管賬二叔公何不周到省城去跑了一趟。他選定了一個星期天的日子。這一天的天氣熱得不行,他自己的身體又胖得不行,因此他決心連一步路也不走,雇了一隻那種叫做“四柱大廳”的木船,自己躺在上麵,讓艇家把他劃到省城去。一路上的村村、樹樹,水水、天天,他都讓給艇家去賞玩,自己閉著眼睛,打一會兒呼嚕,又咂一陣子油嘴。其實說他睡得很舒楊,也是冤枉了他。他隻是似夢非夢,似醒非醒地躺著不動,在那裏反複想著胡杏這樁該死不死的怪事兒。他不明白為什麽有些大人物像袁世凱、龍濟光、張作霖,極其威武,極其令人崇敬的,卻慌慌失失地死掉了;可是像胡杏這樣的臭丫頭,死了也不值個爛橘子,卻偏偏活了轉來。他想到這裏,不免在心裏又罵又歎道:“呸!好不知羞!還鉸了辮子呢!我看你索性剃光了頭,當師姑吧!這世事也真是——不平的事兒總斷不了有嗬!”坐了半天船,又坐了好一陣子黃包車,他才算到了三家巷。這天卻巧,何應元、何胡氏、何守仁都在家。因為事關機密,他們把他讓到頭一進南邊那個華貴的大客廳裏,由最漂亮的使媽阿貴出來奉了茶,掩上房門,才和他說話兒。省城的人都穿著輕軟雪白的熟綢,搖著鵝毛扇;鄉下人卻穿著香雲紗,搖著“油紙弓”。一黑一白,對襯十分鮮明。閑敘了老半天,何五爺才問起胡杏的事兒來。何不周見主家問,就歎口氣說:“唉,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幾千年呢!”跟著,把五個月來胡杏病危,胡柳吵鬧,周炳服侍,工人罷工,一直到胡杏命不該絕,逐漸痊愈的情形,也不管別人知道的、不知道的,也不管從前的信中提過的、沒提過的,一概從祖宗十八代講起。講了約莫一個時辰,才把話說完了,又加上說道:“這真是好心不得好報,好柴燒爛灶!這邊老五侄哥、老五侄嫂、大侄孫少爺送那賤骨頭回家,誰不知道你們的心呢,是想叫她斷氣之前,骨肉團聚一番嗬!是再好也沒有的好心腸嗬!可是那賤骨頭沒有死,這就壞了。那些窮鬼不逞之徒,就說起不幹不淨的話來了。什麽黑心爛肝呀,連棺材錢都想省掉呀,吃人不吐骨頭呀,什麽好聽的都有了,倒好像無情無義的,是你們這邊了。這真是好人難做——弄巧反拙呀!”何五爺立刻指正他道:“二叔,你們就是不讀聖人詩書之過。什麽弄巧反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