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巷 又名,一代風流

八八 兩個周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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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九百三十一年的雙十節,是一個晴朗的秋天。在豪賢街宋公館樓上的臥室裏,陳文婷九點鍾就醒了。她討厭自己醒得這麽早,在**坐起來,四邊看了一下,又躺下去。不久,她又坐起來,四邊看了一下,再一次躺下去。躺了不知道多久,終於無精打采地再坐起來,這一回,她決心要下床了。但是,後來她又改變了主意,還是躺了下去。她覺得自己渾身一點力量也沒有,又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的事情可以引起自己的興趣。這確實是一種百無聊賴的感覺,使她覺得痛苦和絕望。這個房間到處都是靜悄悄的,更增加了她的痛苦和絕望。不過她不想承認這一點,對她自己,她無論如何也不想承認這一點。她知道,如果她按一下鈴,就會有人來伺候她。可是人來了又有什麽用呢?還不是平常那些看慣了的人,還不是百般奉承她吃這個、吃那個,還不是說一些無聊的諂媚的話兒。這些生活——如果這也能叫做生活,她天天都過慣了,覺得很討厭。因此,她不想按鈴,也不想任何人這個時候在她的麵前出現;因此,她仍然靜悄悄地躺在**。透過抽紗的大窗簾,她望見有幾縷陽光從外麵射進來,又望見外麵的天空非常晴朗,她自己對自己說:“真討厭!這樣晴朗的天氣,幹嗎呢?有什麽用呢?”如果是陰天、下雨,甚至是下大雨,那該多好,那她幹脆就不起來了,整天躺著都不用起來了。可是,這個天氣拚命跟她作對,卻是那樣晴朗。她用兩手墊高腦袋,望望房間裏的一切,覺得她的床旁邊那個床頭櫃上擺著的電燈、藥品、香水、電話都是好好的,按照平時的樣子擺著;她又望望衣架子上,看見所有華貴的內衣、外衣、紗巾等等,都好好地掛在上麵,也是跟平常一樣,一點都不亂。她又討厭起來了:怎麽回事,天天都是這個樣子!什麽東西都擺得好好的,這幹嗎呢?她再望望寫字台上,又是一切都擺得好好的;她再望望那些沙發、那些茶幾、那些擺設,都是跟平常一樣好好地站在那兒不動,等著她的吩咐。一切都是這樣有秩序,都是這樣華貴、美觀、漂亮。她罵道:“這到底為什麽!這些東西都這麽好好地擺在那裏幹什麽!為什麽不倒下一些,掉了一些,壞了一些,毀了一些?為什麽天天都是同一個樣子?”她自言自語地說了半天,又一次坐了起來,在穿衣櫃那麵大鏡子上看到自己的樣子,她也覺得非常討厭:怎麽自己這一輩子總是這個樣子呢?一點沒有變動呢?為了表示自己跟自己賭氣,她又躺了下去,用手捶著自己的腦袋,狠狠地罵自己道:“你痛苦,你絕望,有什麽用呢?誰來管你呢?這都不說了。我自己還是我自己,我有什麽錯呢?我一點錯也沒有,就算我那樣子討厭我自己,我也沒有什麽錯。可是,我周圍的人又是些什麽東西呢?冷淡、狡詐、欺騙、殘酷,總而言之,沒有一個好東西!我就活在這樣的一些人們中間,而我自己卻不爭氣,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