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巷 又名,一代風流

九二 第一次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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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監牢裏,周炳的手指甲長長了,很想得到一把剪刀。他是一個打鐵匠,又是一個剪刀師傅,可是他現在沒有辦法得到一把剪刀。枉費經過他的手打成的剪刀何止一千把,一萬把,可是他仍然沒有法子得到哪怕隻是一把剪刀。他在陽光照射的磚牆上磨他的指甲。他的指甲不及磚牆那麽堅硬——他經常這樣磨呀、磨呀的,在磚牆上竟然刻成了許多道道。這天晚飯過後,周炳照倒在等待那個無聊的黃昏。趁著房間裏還有點亮光,他就在牆上數著他用手指甲刻成的那些道道。照道理,他每天在磚牆上刻一條道道,那麽,數數這些道道,就知道他自己已經在這裏住了多少天了。這天黃昏降臨的時候,他數這些道道,可是數來數去都數不清楚,好像是四十七道,又好像是四十八道,他為數不清這些道道而感覺到懊惱。不久,天就黑下來了,那微弱的光線也從鐵門上那個圓洞口飄進來了。突然,鐵門嘡啷一聲響,走進了一個穿便衣的武裝。那個人對黑嗎嗎的房間吼叫道:

“二十三號,過堂!”

周炳沒有經驗,頓時全身緊張起來,不知道該怎麽做。不過他能了解這一點:敵人今天是要提審他了。他早就盼望著這一天到來,可是盼哪,盼哪,盼了那麽長的時光,這一天還沒有到來。現在冷不防他的盼望忽然實現了,倒反而手忙腳亂起來。他一句話不說,——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跟著那個人大模大樣地走了出去。兩旁有些什麽東西,有些什麽人,他一點也沒有看見。這樣子,一直走進了審訊室。那個武裝便衣叫他坐在一張方凳上,他也一句話不說,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他看看周圍,隻見一邊牆上掛著許多鞭子、棍子之類的東西,一邊牆上有一排大拇指般粗細的圓鐵條搭成的鐵架子,正對麵擺著一張桌子,兩張椅子,其他什麽東西也沒有了。他坐著,等著,心裏想:“大概這就是所謂考驗了吧。”等了半天的工夫,還沒有見人來,他隻好壓著滿腔的怒氣,襟懷坦**地繼續坐著等待。有時候,他很想發作一下,大罵一頓,問他們這搞的是什麽把戲,叫他坐在這裏幹什麽,後來他又覺著那有些輕舉妄動,也似乎太幼稚了。這樣,等了約莫半個鍾頭,那憲兵司令部的偵緝課長貫英才打著哈欠,懶洋洋地走了進來。他的後麵,跟著兩個麵貌凶悍,穿著短袖棉毛黑上衣,黑斜紋布短褲的人,看樣子像是兩個打手。他們的後麵還跟著一個審訊錄事——一個皮黃骨瘦的中年人。貫英坐在那張桌子後麵的椅子上,那個錄事坐在他的旁邊,兩個打手站在他的後麵。他們四個人對他都露出一種敵對的神氣,並且這種神氣是冷冰冰的。看見這個格局,周炳也再三再四地強忍著那滿腔的怒氣,用一種同樣冷冰冰的神氣對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