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蓝蓝再来我公寓是一个晚上,门铃响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23:20。
“可以陪我喝一杯吗?”她站在门口看着我,把手中的酒瓶晃了晃递给我,是一瓶喝了一半的帕菲酒庄的Pavie2000。
我打开客厅的灯,又到厨房找来两只高脚酒杯,凌蓝蓝已经在沙发上坐下来了,脱了外套,穿着那件胸口有褶皱设计的V字大开领小礼服,一条闪闪烁烁的银色项链吊在胸口正中。
“我这里没有醒酒器。”
“管他什么醒酒器,直接倒就好了!”
“这可是不错的酒啊!”
“酒不重要!”
“他向我求婚了!”她终于说。
“恭喜你!”我举起酒杯和她碰杯。
“总算遇到个靠谱的,真不容易!”她的眼睛里有胜利的喜悦,亮晶晶的,“说起来还是Jessica比较靠谱。”
“她是个好老板!”
“真的,我特别地感激她!”
“为Jessica!”
“为Jessica!”
“他究竟多大?”
“四十五。”她缓缓地呷了一口酒。
“哦。”
“我的一个小姐妹,”她慢悠悠地说,一边说一边想似的,“她说十年前她曾经和一个快到五十岁的人好过一阵子,然后今年,她恰好遇到他,他们一起吃了个饭。她说他低头吃饭的时候她就看着他,心里就不住地质问自己怎么可能爱上过这样的一个人呢?你看他,他分明就是一个老年人啊,他的头发都没有了,仅存的那么两根故意在前额绕着圈,他的脸上和手上都有老年斑了。她当时就想绝对不能再见这个人了,即使不小心碰到了也要躲起来假装没看见。”
“十年,你的小姐妹也有三十多了吧?”
“是,是三十多,可是三十多还很年轻啊。相对于六十岁的人,虽然三十多早已是大龄剩女了。”
“嗨,人还不都得变老嘛。你,我,你的那个小姐妹,谁又能不变老呢?”
“是啊,所以她说她那时就突然明白了歌里面唱的‘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真的是一种浪漫,两个人一起面对岁月的痕迹,谁也不会因此而嫌弃另外一个人。”
“不过要的太多不好!”她换了一种明快的语调,坚定地说,“他对我很好,他说他小的时候家里也很穷,他说把我弟弟接过来上学,给他找音乐老师。哦,我弟弟,古峰,他音乐天赋特别好,我给他在城里找了老师让他每个周末坐火车去上课,但我要把学费直接转给老师,要不然我爸妈就会把钱花掉而不让弟弟去上课,他们说我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但想都不想的话哪有改变的可能呢。我想帮弟弟改变命运,我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我这性格啊,也不知道天生就是这样还是环境给磨炼出来的,就是从来都不肯服输,但这是我的信念,从小到大树立起来的信念,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为了改变而生的。他还给我爸妈打钱,我让他一次别打太多,免得他们得寸进尺。”她仰起脖子喝酒,我能看到酒沿着她修长的脖颈滑下去的轨迹,“我终于可以有一个五星级的家了,有比你这个房间还大的衣帽间装我的衣服、鞋子和包包,我也可以不再为了把自己嫁出去而挖空心思地包装自己了。他成熟、风趣,和他在一块儿还挺开心的!嗯——再者说,他也不算太老!”
“真心替你高兴!”我说。
她偏着头看我,“说实在话,正经的年轻人大概也不会看上我吧?”
“问我吗?你说我是正经的年轻人?”
“别打混。我知道像我这样一心就想嫁给有钱人的女孩儿,你这样的年轻人是不会感兴趣的。”
“哦,”我想了想说,“既然不是有钱人,何必惦记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呢,也算是有自知之明吧。”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你很依赖……”我其实挺害怕凌蓝蓝在这个时候用这样柔软的语气说话。
“我的性格温和,可能比较适合做蓝颜知己。”我连忙说。
“你都是谁的蓝颜知己?”她追问。
“哦,没有。”
“真的?”
“真的!”
“不是,你不是我的蓝颜知己,”她似乎在喃喃自语,“可是我们又算什么呢?”她转过头来望着我,“我发现自己在感到孤独的时候就会想起你。”
空气里有了一种异样的气氛,帕菲的细腻绵滑带给人柔软的醉意。
“哦,你想听音乐吗?”我觉得这时很有必要想点儿别的,“放一张CD怎么样?”
我站起身走到柜子跟前,拉开抽屉假装挑着唱片,“想听哪一张?”
“听爵士吧!”
“公爵的好吗?”
“好!”她大声回答,“反正我也不懂,你选的一定好!”
公爵的《月光》,7秒的独奏引出诙谐的自述,30秒像烟嗓大叔的调侃,管弦乐合奏的包裹是自述者脑海中无数的应答。我们听着唱片,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把大半瓶帕菲都喝光了,我觉得有点儿要醉了。
“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呢。”我说着站起身来。
“我可以再留宿一晚吗?”凌蓝蓝的目光一直跟在我身上。
“这个……”
“我知道,我以后不再来了,我只是,”她顿了顿,“我只是想最后再感受一次这样的温暖,我想这也是我今天来的目的吧,告别,对,”她像是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答案,“我真的是来告别的!”
“那,还是我睡沙发,你去卧室吧!”我说。
“不,我睡沙发!”
“你确定?”
“确定!”她略带点儿醉意,微笑着点头。
半夜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凌蓝蓝掀开被子躺了进来,她把头靠在我的肩头,伸出一只胳膊揽住我的身体,紧紧地靠着我。我紧闭着眼睛,只装作是没有察觉地继续睡着,神经不时地发生着错乱。幸好她就保持着那个姿势一直没有动,这多少有助于我控制自己的大脑和身体,虽然它们交替地错乱着。后来,后来我不记得了,我在这种错乱中失去了记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凌蓝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阳光透过窗帘射进客厅,餐桌上放着昨天喝过的酒瓶和酒杯。
凌蓝蓝很快离职了,她在这座写字楼里面制造的关于我和她以及她和展鑫的一切也随之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