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燕紫保持了令人愉快的互动,我带着她一起漫游于这个城市的山水之间。她流连于路上的风景,我对她说山水是这座城市纯朴而忠贞的情人,城市的荷尔蒙燃烧着昂扬的**和流光溢彩,山水却只是静静地依偎着,在少人瞩目的冷清中孤独地美丽着。她对提高徒步的难度没有兴趣,“我要睡在熟悉的或者让自己觉得踏实的地方,我还要每天洗澡,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欣然地接受她美味的馈赠,我变成了她的“温莎”,吃饱了喝足了,就在明媚的阳光下蜷曲在窗台上眯起眼睛打着盹儿。燕紫在美食的料理方面有着某种特殊的天分,而且丰俭随意,有的时候随便几下就是一份美味的铁板乌冬,讲究起来,松茸海参做得分外考究。“每看到一样食材我的脑海中就能想象出它经由我的手变成的食物的样子。”这真是一种既神奇又实用的天赋。
我们进入了一种好似恋人般的模式,一起边走边玩,一起吃吃喝喝,一起说说笑笑,一起开开心心,不过我们还不算是恋人,直到那一个晚上。
“今天心情如何?”她在微信上问。
“不好不坏。”
“看你好像不大为工作上的事儿烦恼?”
“习惯罢了。我有一个秘密管道,每天下班的时候我就打开盖子,把脑子里面认为不快的人和事统统扔进去,它们发出‘啊——啊——’的叫声,顺着那个管道滑下去,那是个巨大的滑筒,滑下去的速度又急又快,一转眼就没了踪影没了声音,我张望着看到它们不见了,就合上盖子,拍拍手。所以就像你看到这样子,没什么特别烦心的事儿了。”
“咦,那岂不是有很多人,尤其是你的领导,被扔下去很多次了?”
“这个嘛,这个不能具体说。”
“你的这个方法不错,我也要向你学习,让领导天天坐滑梯!”
“嗯,就让那些人在掉下去的深坑里聚会好了。怎么,你心情不好?”
“刚才不好,照你的说法做了,果真好多了,我现在去洗澡了!”她发了一个做鬼脸的表情。好吧,真能帮她开心也不错。我打开音响,想听一点柔和的曲子,于是就放了Acker Bilk的那张Stranger On Shore,过了一会儿,燕紫用语音呼叫我。
“咦,你在听音乐?”
“唔,你说吧,我把音乐关小一点儿。”
“别,别关,就这样,我脑子里想象的环境里就应该有这样的背景音乐。”
我不禁笑了,“你脑子里想象了什么样的环境?”
“烛光,红酒,‘温莎公馆’的睡房……”她不说话了,好一会儿,就只有那首Stranger On Shore在空气中弥漫。
“有一个兔女郎潜入了‘温莎公馆’,她正在独自等待一只叫‘温莎’的猫!”
她果真穿成了兔女郎,卧室里也果真点着蜡烛。我俩面对面相互注视着,我抱住了兔女郎,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毫无经验的毛头小子了。珠圆玉润的身体从兔女郎黑色紧身衣的禁锢之下一点一点释放了出来,她和我想象的一样丰盈,这让我的身体冲动起来。燕紫的身体也超出我想象的兴奋,我发现她原来有如深谙厨艺一样地深谙男女之欢。第一次的时候,她的呻吟就像是要陶醉我陶醉她自己的蓝调布鲁斯,带着迷人的温暖和慵懒。第二次的时候,那声音就好像从身体的不同部位焕发出来,时而激动高亢,时而徘徊低吟,此起彼伏的相互交映着,我这时还觉得游刃有余,饶有兴味地在脑子里琢磨,有点儿弦乐四重奏的味道嘛。到了第三次,是的,第三次,一切都大大超乎我的想象,我必须要承认她的经验远在我的境界之上,我必须拼了,就算技不如人,体力总是要行的。身体的状态这时达到了兴奋的顶点,全身通了电似的。在我这超过三十年的人生里,这样的经历还实属头一遭。我大口地喘着气,这样一个平日里斯斯文文的女子如何蕴藏着那么大的能量?
“这也是有高人指点吗?”我半开玩笑地问。
她摇了摇头。
我们俩并排地躺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最后这一次,又像什么音乐呢?差不多是Dragon Force的重金属摇滚Trough the fire and flames吧!”我差点儿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今天这是彻底飘飘然的节奏了,到这会儿还在想着感觉和音乐,还是想想身边的女孩儿吧,这个不可思议的女孩儿,就是那个感觉没错——一本侦探小说包了爱情小说的皮儿。
“对了,”她这时突然侧过身,支起身体来看着我说,“下周五晚上公司有一个舞会!”
“舞会?”
“是啊,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老土,说是什么工会活动,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哦,什么忙?”
“做我的舞伴。”
“可是我不会跳舞。”
“不用跳舞,你陪我去露个脸就好了。”
周五晚上7点30分,我准时出现在NGO大厦的大堂,正打算环顾左右时燕紫那张白润的脸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穿了一件酒红色的包臀鱼尾裙,风姿绰约却又简洁干练,我跟在她身后走进电梯,欣赏了一下她包裹在鱼尾裙中带着几分优雅和性感的臀部。电梯在21层停下来,燕紫把手臂插进我的臂弯,我们并肩走出了电梯。
那是一间用来举行大型活动的多功能厅,乐队演奏着一首慢摇的曲子,年轻人大多在铺着红色台布的桌边喝着红酒,吃着西餐和点心,三三两两地轻声交谈,这情形说是舞会其实更像酒会。
“这是我们银行和一家猎头公司合办的,邀请了一些科技企业的年轻人,说是为了扩大我们的交际圈。我们的工会主席坚持想搞传统的舞会,猎头公司做了点调整才成了现在这样的清酒会,现在的年轻人不再跳交谊舞了吧?”燕紫在我耳边说。
“那可能是你们的工会主席舞跳得很好,想要趁机展示一下。”
“据说他当年就是凭着这项技艺脱颖而出成为工会主席的,只是时代变化得太快,现在想要找个表演的机会恐怕都难了。”
我们也走到桌边,燕紫帮我拿了一杯红酒,自己也拿了一杯。
“燕紫,男朋友啊?”有个女孩儿走过来。
“是啊!”
燕紫应酬着给我们做介绍,这样的介绍如法炮制了几次。
“这样子没准儿会耽误你以后的好机会。”我凑到她耳边说。
“不会的,我根本就没打算在行内找对象,对这样的联谊会也没有任何期望。”
她恢复了工作中干练自如的表现。
我放眼望着这房间里相貌斯文的男男女女,他们两三个人围在一起轻声地交谈着,谈吐优雅。
我正四下观望着,却看见一对男女携手步入舞池,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掌声,“你看那个男的,就是我们的工会主席,女的是我们的一位副行长。”大家这时都把目光聚焦在两人身上,只见两人从容不迫,拉开了架势,果真跳得有模有样,一看就是舞蹈的行家,人群中又响起一阵喝彩声。那两位热舞了几曲,就走过来给大家敬酒了,脸上挂着笑容,不时地叫出些年轻人的名字,幽默地打着趣,鼓励大家慧眼识英,勿虚此行。
“李行长好!”
燕紫几乎在那位副行长发现她的同时清脆地发出一声问好。
“哎哟,燕紫!这是你的男朋友吗?”
“是,李行长!”
“好啊好啊,小伙子很帅嘛!”
“您过奖了!”
“哎,燕紫,什么时候处的男朋友?”工会主席这时也转过身来,他是那种仪表堂堂的中年人,五十多岁,就是那种擅长交际的人应该有的样子,“我原打算今天晚上给你介绍一个人,哎呀,可惜,真可惜了!真的是个青年才俊!燕紫,你确定不要再看看?”
“一心不可二用,谢谢刘主席关心!”
燕紫靠在我的胳膊上,冲着他露出一个明亮的微笑。
他面带惋惜地冲着我说:“被你捷足先登了,小伙子!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好啦,我们可以走了,任务完成!”目送那对男女的背影汇入远处簇拥的人群,燕紫轻声说,“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让我想想看。”我望着他们的背影,琢磨了一下那个工会主席刚才的话,燕紫那天就说是让我来帮个忙的,看起来这个忙好像和这个会跳舞的工会主席有点关系。燕紫有很多不愿意说出来的东西,比如关于她的父亲,她几乎从来不提及父亲,她卧室床头是一张她和妈妈的照片,两个人长得很像。又比如她的厨艺师承何人,她为何对此讳莫如深?还有这个工会主席是否想打她的什么主意又是为了什么?还有……我其实能够感觉得到,她小心翼翼地包裹着什么,就像冬天里的白玉兰,在寒风中紧紧包裹着自己的花苞,她是要等到春天才绽放的,如果真有一个令她感到温暖踏实的春天的话。
“我想到了一个地方。”我们走出NGO大厦的大门,有一丝畅快的凉爽,风在夜色中舞动着长长的水袖,滑过我们的肌肤。二十分钟后,我俩并肩走进一个灯光舒适、环境别致的艺术空间,那里原本是些废弃的厂房,现在被改造成了时尚的Loft咖啡厅、餐馆和小型艺术馆,厂房高大的外墙覆盖着巨大的艺术涂鸦,一些废旧的机器、管材被重新组合,刷上油漆,摇身一变成为后现代主义的艺术品,垃圾和艺术品之间有的时候只是一步之遥。
我带着燕紫来到一家坐满了人的露天酒吧,燕紫盯着转角处“Blackeagle”的原木圆形招牌看了看。好不容易在一个角落找了个位置,我俩坐下来,我给她点了一杯Sangarina,自己要了杯布朗尼。9点20分,The Rhythm Future Quartet[1]的爵士四重奏表演开始了。小提琴手表情丰富有趣,充满了挑逗,吉他手竖耳倾听,悉心对答,仿佛罗密欧与朱丽叶在月下悲喜交加地倾吐衷肠。紧接着他们用出人意料的长音变调转呈进入下一段欢快的旋律,低音提琴、小提琴、两把吉他合奏出律动的节奏,将现场的气氛瞬间点燃,观众一片掌声与喝彩之声。我开始了与演奏者的心灵共鸣——小提琴华丽的炫技是内心的疑问和坚持,荒腔走板似的不和谐变奏是困苦与挣扎,吉他不安地压抑着心底的爱与煎熬,第二把吉他激**着梦想的美好、怅惘、憧憬和迷茫,深沉而热切地回响着向着生命的高处飞翔,四把弦乐的交替变奏将热烈、不屈和执着的主题推向**。乐手们欢笑着,摇摆着,乐曲在又一次的长音变调中戛然而止。有观众起立鼓掌,全场一片喝彩之声。
燕紫一直带着惊奇的表情仔细聆听着,她这时探过身来说:“爵士乐好似很有趣,很活跃,与我之前理解的慵懒的风格不大一样。”
“是一种生命的自由和奔放吧,生活太过现实,我们总要寻找一点让自己的内心能够飞翔的方式,沉浸在音乐中算得上是其中的一种了。”
“萧经理?”
有人叫了我一声,我抬起头循着声音望过去。
深田邦彦这时站起身走了过来。
“刚才就看到好像是您!”
他彬彬有礼地和我打招呼,我俩聊了几句。
深田的团队已经进驻到银行来开展测试项目了,我和他有一定的交流,最常看到他的样子是穿着一身凸显身材的休闲西装,两条腿分开站着,抱着胳膊,手捏着下巴颏,思考。
有一天肖烨像抱了一颗地雷一样跑进办公室。
“哎,哎,我跟你们说啊,那个日本人,”她的样子说不清楚是兴奋还是惊讶,“深田,深田邦彦!”
“深田怎么了?”
“你们能看得出来吗,他,他是个同性恋!”
“啊?不会吧?他长那么帅!”
“真是太可惜了!”
认识深田的几个女同事好一阵感叹。
“你怎么知道的?”
“张晨说的呀!”
张晨是深田团队的工程师,我看得出他对肖烨有几分心思,卖这样一个新闻给肖烨也算是制造谈话热点的方式吧。
深田转身回自己的座位去了,那边坐了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男人。
“他是谁呀?我怎么好像见到过他!”燕紫说。
“他吗?”我也卖了个关子,“他可是个有意思的人,而且还和你有关哪!”
[1]The Rhythm Future Quartet节奏未来四重奏,吉卜赛风格爵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