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神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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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周我俩没有互相联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我又去徒步了,周日回来洗了澡正准备做一顿晚餐犒劳下自己,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您好,这里是温莎公馆!”一个干净的男声在电话里说,“您预订了今晚7点30分的‘奇遇晚餐’,请务必准时到场!地址是×××××××!”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电话就挂断了。

“欢迎光临温莎公馆!”

燕紫扎着一条围裙,长发束起来,像电视里教做私房菜的美女主持,笑盈盈地给我开门,我走进这间透着青草味儿的“温莎公馆”。

我当然知道哪有什么“温莎公馆”。

“男声是怎么回事儿?”

“变声神器呀!一款APP。”

我点了点头,和我猜得差不多。

这是一个六十平方米左右的一室一厅,布局方正好用,客厅的墙面刷成淡绿色,落地窗帘是淡绿色的,简洁的布艺沙发也是淡绿色的,放着两个白色的抱枕,上面印着两只憨态可掬的羊驼,厨房的瓷砖和厨柜也是淡绿色的,这让我觉得整个房间仿佛透着一股青草地的味道。客厅的布置很简洁,除了餐桌、电视和电视柜、一组布艺沙发之外就是电视上方的墙壁上挂了一只像太阳的光芒四射出来的挂钟,每一束光都是沿着一个整点的方向,所以白色的表盘上没有时间数字,只有两根长长的指针。我注意到一些有趣的装饰画,每一幅都镶在大小不一的木质相框里挂在墙上,说它们有趣是因为每一幅画都是由同一种元素拼贴而成的。那幅时尚女郎的一头蓬发由黄叶一片片堆叠而成,女郎脖子上挂着一串红绿树叶夹杂的项链,另一幅凡·高的向日葵,用剪得细碎的彩色亮光纸拼贴了花瓶、花朵和背景,再有一幅是用各国的金属钱币拼贴而成的树。

“这是摇钱树!”

我凑近了仔细地一幅一幅看。

“不准取笑我!”她噘起嘴巴,“我喜欢收集好多小东西,像是这些树叶啊,花朵啊,钱币啊。后来偶然间看到有人用这样的方式把材料拼贴起来,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所以就想也试试看,这些是我自认为贴得好看的,就挂到墙上自我欣赏。”

“贴这样一幅要挺长时间吧?”

“嗯,需要点儿耐心和细心,反正一个人有的时候闲着也是无聊,那些游戏啦、短视频啦,我喜欢不起来!”

“‘奇遇晚餐’?”我现在正是饥肠辘辘,厨房里的香味已经快让我垂涎三尺了。

“哦,当然!‘奇遇晚餐’马上就好!要不你先看会儿电视?”

“我可以观摩一下吗?”

“你一定是不相信我会烧菜!那就请吧!”

两米见方的厨房虽然不大却井井有条,正上方的玻璃橱柜里,各种调味料用统一规格的透明塑料盒分门别类地陈列着并且标记了名称。玻璃橱柜下方的墙壁上有一条带着钩子的L形木框,依次挂着各样切削用具,还有一条洗净的鱼,用钩子钩住鱼嘴,鱼身下方的台面上有几张厨房用纸,湿皱的样子。台面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碗盘,几个小碗里分别是切好的蒜片、姜片姜丝、葱段葱花、香菜末,还有香菇、火腿丝、几片肥猪肉和剥好的鲜虾,一只玻璃碗里用清水浸着纤细均匀的干丝,旁边的一只大碗里盛着高汤,炉子上坐了一只黑身黄盖的高挑砂锅,烧着文火,从飘出来的细腻香味判断锅里面煲了鸡汤,水槽里沥过水的青菜装在一只不锈钢带镂孔的盆子里。

“哇,真的像模像样啊,可以开深夜食堂了!”

“这回相信了吧?”

“那些干丝,是你切的吗?”

“是啊,刚刚焯过水的。哦,这碗里的汤就是从这锅里面盛出来的鸡汤,我要给你做一个我的家乡菜。”燕紫说着把砂锅关了火,用微波炉手套端着放到了餐桌上一只锅垫上,再回到厨房,弯腰打开橱柜,取出一只不锈钢锅接了水坐到炉子上,锅里架了一个不锈钢的小支架。接着她在一个小碗里倒了生抽和料酒,戴上透明的薄手套,把鱼从钩子上拿下来放到砧板上,用刀在鱼肚子上深深划下去,再取来一只长盘在盘子里先放了姜片、蒜片、葱段、几片肥猪肉和香菇,把鱼从肚子翻开平铺在上面,鱼嘴就立起来了,她拿起装了生抽和料酒的小碗从头到尾淋在鱼身上。这时锅里的水烧开了,燕紫打开锅盖,把准备好的鱼盘放入锅内盖上盖子,麻利地摘下手套拿起一个计时器拧了几下。这一连串的动作十分的流畅、从容以及有条不紊,着实令我惊诧。

她又取出一口油亮的铁锅放在炉灶上。

“烧不同的菜要用不同的锅。”她回身看了我一眼笑着说。

“有什么区别吗?不同的锅。”

“当然,锅的材质、厚薄不同,对发挥食材本身的风味大有影响。大煮干丝、炒青菜最好用铁锅,导热快受热均匀,但要是煎豆腐或者烧排骨用厚一点带涂层的锅就好一点,储温锁水的效果好。”

她把那一大碗的高汤倒进锅里,捞出清水里的干丝煮进去,又加入火腿丝、香菇丝,最后下入剥好的鲜虾,调味,关火,装盘。

这时定时器响了,她掀开锅盖,取下挂在墙上的夹子,夹出鱼盘。先是将盘子里面的汤汁滗掉,再用筷子把一些蒸得变色的葱段姜片夹起来丢掉,重新在鱼身上放上些葱花和姜丝,倒上蒸鱼豉油,然后把刚才的铁锅洗净烧热,锅里倒了一点油,待油烧沸了就端起锅来从头到尾“滋啦”一声浇在了蒸好的鱼身上,一股鲜香之气瞬间飘了过来。“青菜就是火候了!”她在锅里倒上油扔下几片蒜片爆香,把青菜扔进锅里翻炒几下就调味出锅,摆盘很是讲究,一片挨着一片油亮亮地卧着,又点缀了几颗鲜红的枸杞,显得分外讨人喜欢。我把菜端上餐桌的时间里,燕紫洗好了高脚酒杯,摆好了我们两人的碗筷。

“真的要刮目相看了,一定是经由高人指点吧?”

“算是吧,你先尝尝合不合口味?”

这饭菜的水准比我平常的自我犒劳要高出太多了。我大多数情况下是做半成品加工,比如冷冻的牛排解冻后煎一煎,或者是炒香肠,喝一瓶冰啤酒,再煮个意大利面,营养和能量嘛也还不错,由于我经常操持这两样,所以火候和味道掌握得也算不错。比如我喜欢口感稍硬的意大利面,觉得比较有嚼头,煮好的意面一定要用橄榄油拌,拌面的西红柿牛肉酱一定要放黑胡椒,黑胡椒和西红柿、和牛肉是绝配。总之我自己觉得简单方便,驾轻就熟,还挺满足的。但今天这是新鲜的食材,专业的烹饪,色香味俱全,我的鉴别能力还是挺强的,对食物的感觉也很灵敏,加上刚好饥肠辘辘,所以就,用行动来夸奖厨师了,你懂的。

燕紫托着下巴颏,看着我吃,我从她的领口能瞥见她胸部的轮廓,颇为丰满。

“可还满意?”

“必须满意,这可是‘温莎公馆’的星级大厨啊!”

“你怎么不吃了?”

“我吃不了多少,看你吃饭我就觉得幸福!”

“唔,好像优秀的厨师都有这个习惯,以食客的胃口为检验标准!”

“我以前养过一只猫。”

“哦?你也给猫做饭吃?”

“是啊,我单独给猫咪做饭,它不能吃调味料和各种葱姜蒜,其实猫对味道的感觉和我们不一样。”

“这样啊,你养的猫一定很肥吧?”

“嗯,它叫‘温莎’,好肥好大的,养得可好呢!只可惜它后来跑了,再也没有回来。”

“没准儿是遇到了喜欢的异性!”

“我也这么想。”

“以后我经常做给你吃,把你当成我的大猫来养如何?”她俏皮地笑。

“这个嘛,我得考虑考虑!”

“还要考虑?”

“嗯,万一我有一天走掉了,岂不是害你又难过了?”

她“哦”了一声,沉默了半晌,“有一个问题问你,你要如实回答我!”

“真心话大冒险?”

“算不了,就一个问题。”

“那问吧!”

“你有女朋友吗?现在。”她问,眼神里闪动着期待。

“没有。”

“为什么没有呢?不会是独身主义?”

“那倒不是!”

我说的是真心话,虽然我一个人觉得挺好的,没什么负担和累赘,也没什么不开心的,处在一种自由的状态,但,我的确没有想过要一辈子都这样,自己一个人。两个人总要比一个人好吧。

“那是还没有遇到合适的?”

“应该是吧。”

“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合适你呢?你心里一定早有了标准。”

“这个嘛……”

其实我不是什么完美主义者,遇到喜欢的女孩儿相互交往一段时间彼此开心一阵烦恼一阵能让生活多些滋味,但如果指结婚对象的话,我还真是有自己的坚持。结婚这件事儿是我一直固守着的阵地,我觉得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件完完全全由自己决定的事,空前绝后的重要的事。考学、选专业、毕业分配这些重要的事,虽然看似也是我在选择,但实际上我不过是在追寻一种集体定义,即大多数人认为好的,我父母认为好的。我其实倒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一来我在这些事情上没有发展并形成自己的观点、理想以及判断,再者说我在这种集体定义之下毕竟走上了一条衣食无忧并具备相当优越性的生活道路,怎么说也是相当幸运的,虽然我总是隐隐觉得缺少了点什么,但至少在生存的层面上我并不匮乏。然而对于婚姻,我却有自己的理想,对,我是说理想。舒婷的那首诗可能就是我的理想:“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你有你的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我有我红硕的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所以她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呢?她的面孔对于我来说是模糊的,但我应该一眼就能辨认出她的内核,我们会在一瞬间就认出彼此。当然这个理想也可能压根儿就是一个笑话。但是有一点倒是真实的,我由于感觉到自己一直以来的软弱,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帮助我的力量。其实在这一点上我和凌蓝蓝有相似之处,我们都希望借由婚姻获得某种力量,凌蓝蓝希望得到的力量是物质的能够改变社会阶层,而我希望得到的是内心的能够改变我内心的状态。我们其实也都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我们都寄希望于他人,实际上寄希望于他人往往总是要失望的,可是人在很多时候总是很难让自己强大起来,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力量也真的是一件奇妙的东西,我说的是内心的力量,人心里的坚持和坚定,那是既吃不出来又填补不进去的,我从十二三岁到十六七岁身高蹿了十几厘米,身体的力量长了不少,我妈那时就总感叹生个儿子真好不用担心出力气的活。可是内心的力量呢,那玩意儿到底要怎么长出来,我始终觉得自己在内心的力量上一直显得营养不良。我其实并不把传宗接代看得那么重,也并不觉得一定需要一个女人来照料我的生活,但我还是期待婚姻,期待那种关乎心灵和灵魂的婚姻,灵魂伴侣,这是不是也很可笑?

燕紫盯住我,没有放弃听到答案的意思,“我这样的可好?”她望着我的表情很是认真。我盯着她,觉得她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女孩儿。怎么说呢,工作的时候成熟干练,私底下却生出了那么多的花样,一会儿是那个把你搞得神经紧张的幕后黑手,好像对猜谜乐此不疲,一会儿又是那个带着乡愁、目光中掠过羞涩的小女孩儿,仿佛很含蓄很纯洁,一会儿又变身成了厨艺高手,让你觉得她说不准还藏了什么你不知道的,现在呢,又一副很执着的样子,可我分明还能嗅出点什么别的。

“我还没太搞清楚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儿,但我有一种感觉,你像一本侦探小说包了爱情小说的皮,你得给我点儿时间,让我理出点儿头绪!”

她听了这话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不碍事,我呢就先把你当成一只大猫来养,你看那些猫咪,它们可是最懂得享受的动物了,你就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寻思着,喜欢呢就留下来,不喜欢呢只管跑掉好了!”

“真的能那么自由地来去?”

“当然!”她垂着眼睛挑了挑眉毛,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