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的時候，做夢也盼著過春節。盼望著阿姨撣塵抹灰、拖地擦窗，把房間收拾得象新屋一般，盼望著奶奶斬雞煮鴨春糯米粉，家中裏裏外外都充滋著讓人咽口水的香味。我和妹妹們總搶著做蛋餃，有時不小心把薄薄的蛋皮弄破了，我們就背著奶奶把它分吃了。後來做了幾隻就故意弄破一隻，邊吃邊做，痛快極了。大年夜當然是最迷人了，漂亮的台布、精致的碗碟，好菜好酒象開宴會一般。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感情融洽得象放了精桂花的甜酒釀。其實我們都已偷吃飽了，沒心思坐在桌邊，就想著到陽台上去放一百響的鞭炮。年初一，早早就起來了，穿上花花綠綠的新衣，搶先把頭伸進父母房中喊：“恭禧恭禧！”搶著吃乒乓球大的黑麻豬油湯團、搶著給來拜年的叔叔伯伯阿姨嬸嬸們端精倒茶……“一直要熱鬧到寒假結束，開學了。
當我猛然間意識到自己是個成年人的時候，春節那醇酒般的魅力便在我麵前消失了。那一年，三十晚，妹妹們吃了點剩菜剩飯，然後就因為牽掛不知去向的父母而哭鼻子，我當時儼然象個成熟的大人喝斥道：“不許哭，大年夜淌眼淚，一年都晦氣I”可是，後來我自己也曾在某一個大年夜裏哭過……周圍是大山，山上是積雪，雪把出山．的路封了，把知青困在山裏。大年三十晚，女伴們圍著小炭爐子炒南瓜子，廣播裏傳出《白毛女》的插曲，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雪花那個飄飄，年來到……”不知是哪個帶頭啼味地縮鼻子，於是大家一起掉起眼淚來了。
年初一早上，本地人出身的老隊長領我們文藝小分隊去附近的聶家山莊作慰間演出，莊上已守著好些老鄉了，把我們三三兩兩地擁進各戶家門。先喝下一碗辣甜的生薑雞蛋湯，隨後，我們被老爹大媽拽著塞進一隻深及胸口的大楠裏。起初我們不知這是什麽規矩，有點慌神。待坐下後才發覺桶內半腰處有鐵絲網攔著，網底生著炭火，熱氣從腳底往上竄，不一會全身都暇烘烘的了。接著，大嬸們便把滿碗的肥肉燕米飯往我們手中塞，亮晶晶的肉皮上澆著一層紅紅的辣椒醬，聞一下，全身冒汗。幾個娃娃站在桶邊嚼饅頭，看我們怎樣艱難地咽下那些叫他們嘴饞的大肥肉。後來，我們就用最大的熱情給老鄉們唱戲唱歌……離開山莊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天很暗，但地上很亮，因為有雪。我們上坡的時候，看見雪坡上不知被誰鏟出了一條小道，道上還撒著碎草，彎彎曲曲一直伸到大山的那一邊。我們許多人的眼睛都潮了，不過不再去想千裏外的家鄉親人，反而感到心象大山一般充實，象白雪一般潔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