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不獨享

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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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是她的家族中唯一進了城的女子,在裸縣鄉下我的那些眾多的姨母們看來,她就是“皇親國戚”了,這是家門的榮根和福氣。於是,嫁女兒、娶媳婦、蓋房子、添孫子,都要寫信向母親索錢,一家家輪流著來,多少年沒間斷。而我的那些眾多的表兄弟姊妹們也輪流著來逛大上海,帶來自家製作的榨麵和山芋幹片,’帶回去南京路淮海路上買的絨線、的確涼和豬皮麵的皮鞋。說老實話,我不太喜歡他們,甚至搞不清楚他們的排行和名字,唯有二姨娘家的杏珍例外。

杏珍第一次來上海,我們都隻有十幾歲。因為祖母生病,母親寫信到鄉下討救兵,眾姨母商討了多次才決定派杏珍出來―在她們眼裏,這是件非常重大的事。我看見母親往杏珍口袋裏塞錢,她不象其他表兄妹那般嘴甜手快,卻嚇著似地連退幾步,紅了臉不肯收,於是,我喜歡她了。她長得比我漂亮,比我更象年輕時的母親,人家這般誇她的時候,我便不準她動我的那套《紅樓夢》連環畫。她很勤快,成天手腳不停。“杏珍,幫我釘釘紐扣。”“杏珍,幫我擦擦皮鞋。”對於我們的差使,她有求必應。飯桌上,她的筷子隻朝蔬菜碗裏戮,母親夾給她一塊肉,她就放在小碟子裏,等飯後收拾碗筷時又悄悄夾回肉碗裏去。她不愛說話,什麽都用笑表示,一笑嘴角就顯出兩隻酒局。我和妹妹偏偏愛逗她說話,聽她吐出象紹興戲裏念白般的嫌縣土語,哈哈哈地樂上好一陣。她很乖巧,一點不討人嫌,所以在我家一住住了大半年。開春的時候,二姨母寫信來催她回鄉下,水田要下秧了。母親替她買了火車票,她愣征了一下,怯生生地說:“大娘,我不回去。”母親沒有答應,因為長期把杏珍留在上海,其他姨母要有意見,母親對她的姊妹們總是不偏不倚,一碗水要端平。臨走前,杏珍偷偷哀求我:“大姐姐,過了夏天,你就提醒大娘寫信來叫我呀。”她走了,用一根竹扁擔挑著母親買給眾姨母的大包小包禮物。我想,她這樣走在大馬路上,一定會招惹許多難堪的目光,所以我沒有去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