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引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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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青城用二隻好手托住受傷的手作了個揖,笑道“鶴老,歲月更替,人世浮沉,您卻抱樸守拙,神氣清朗,真乃畫壇一大幸事啊、”陳亭北沒好聲氣道“言不由衷!我曉得有人天天在咒我死的。”馬青城便冤枉地叫起來“天地良心啊!鶴老, 自從上回良潔給我提了個醒,我就天天惦著這樁事的。這不是嗎?大禮拜天,特地把周館長從家裏拉了來,一起商量怎樣給你開個畫展。”馬青城一邊說一邊左顧右盼,想趁機找個空處坐下了,您老先生總不見得拖我出門。可是房間裏的椅子板凳都被畫冊書卷堆得疊疊危崖似的,又不敢貿然去占老先生身後那架太師椅,隻得作罷,立著,跟周館長使個眼色。周館長忙道“藝術館的籌備工作已進行得差不多了,地點也選好了,就在琅琊山腳,麵向七鬥柳,與鶴影別墅遙遙相對,資金也籌集得差不多了,可以說是萬事皆備,隻欠東風啊!”陳亭北冷笑道“荒唐!真把戲文裏唱的當作曆史了?你要真能從琅琊山裏挖出什麽筆呀墨呀,我陳老鶴這世人算白做。年輕人,做學問不能這樣做法的L”周館長受了搶白,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馬青城暗自冷笑,真是個書呆子,給了他扶梯都不曉得怎麽爬上去!

這時候,但聽得那位穿米黃色風衣的黃先生失聲驚呼“絕筆呀絕筆!嘖嘖嘖嘖,作孽呀作孽!這麽好的畫為什麽都撕了呢?”原來黃先生那對眼珠如同獵犬般銳利,從牆上掃到地下,便發現了書案邊撕得粉碎的《紅粉君子圖》。黃先生這麽一叫,一屋子人狐疑的目光都集中到那堆碎片上了。最驚駭的當屬陳良諸,隻有她知道父親為了這套《紅粉君子圖》花了多少心血。 自己出門不過一個時辰,怎麽就“神奇複化為腐朽”了呢?難道又是母親跑下來作的孽?楊嫂又沒有看住她麽?這時陳亭北麵色鐵青地猛咳著,像要把胸口頭什麽東西咳出來。陳良諸慌忙替他捶背。咳了一會,吐出一塊青黃的痰,陳良諸忙用張餐巾紙替他接了。陳亭北目光凶狠地盯著腳下的碎片,悶悶地吐出一串字“是瘋子撕的!”馬青城便道“鶴老,師母的病還不見好啊?為什麽不到省城找好點的醫生看看呢?”陳良諸剛想說什麽,陳亭北卻擺了擺手,神色黯淡地道“端午,我乏了,你替我送送客人。”馬青城曉得此刻再說什麽也是徒勞,隻好朝周館長搖了搖頭。周館長又惱又急,卻也無可奈何,悻悻道“陳老先生身體不適,我們便不敢打擾,是否能另約個時間再談呢?”陳亭北坐在太師椅中,閉了雙目不搭腔。正尷尬間,卻是一直沒說話的傅小槐笑盈盈地開口道“陳先生,我認得精神康複醫院的一個醫生,祖傳的秘方,配以點穴按摩,經他手的病人,十有八九恢複正常的。陳先生若願意,我陪陳夫人去找那個醫生,三個月一個療程。”不知是傅小槐宛轉的聲音還是她的那番話打動了陳亭北,他睜開了眼睛, 目光落在傅小槐脂粉均勻光彩豔麗的臉上。他突然挺直了腰板,眼珠像兩顆彈丸迸出,射向小槐。小槐略有點窘迫,畢。竟是演員,什麽場合都見過,仍舊托得住不深不淺的微笑。陳亭北遂又萎靡了身子,將那眼珠慢慢溺沉下去,就一瞬間便像是度了個輪回。那陳良諸注意了傅小槐也覺得心有所動,不覺輕輕地“咦”了一聲。恰巧楊嫂在這當口送茶水來。楊嫂以她小婦人的乖覺和機巧判斷此時此刻該做什麽該怎麽做,她托著家常用的那隻朱金鏤漆盤,盤中有三杯熱騰騰的茶杯子是鎮上雜貨店兩塊錢一隻買來的大路貨,茶葉也是大路貨的炒青聲音卻是精心修飾過的全新的溫軟甜糯“先生,客人的茶是端到梅樁去呢還是放在此地?”陳良諸礙著外人麵不好說什麽,暗暗朝她整眉瞪眼。陳亭北忽然像大夢初醒一般,道“就端到梅樁去吧,房間裏氣悶得很。”大家都鬆了口氣,幾張麵孔都活絡起來。隻有陳良諸依然掛著個冷臉,心中卻是憤憤 眼見得這個女人將父親拿捏得圓是圓、扁是扁的,偏偏又是少不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