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引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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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神之難在目,畫竹必先得成竹於胸,點睛則須意在筆先,以意驅筆,然後出神人化也……”,韓此君興之所至,侃侃而談,忽聽咕咚一聲,但見陳亭北身子縮成一團從高大的太師椅中滑落下來,麵孔鐵青,眼睛翻白。楊金鳳嚎叫著撲了上去,哭天搶地,陳良潔尖利地喊道“救心丸,救心丸呢?韓此君,你呆著幹嗎?快去打電話叫救護車呀!”紫砂小炭爐上長嘴銅吊中的水沸了,咕嚕咕嚕地鬧,水從蓋口溢出,潑進炭火中,小炭爐發出嘶嘶的呻吟。

那一日,陳亭北緩緩醒轉過來時隻看見楊嫂和良諸守在床榻前,張口就問 “阿竹人呢?”楊嫂恨恨道“叫我轟出去了!這種人不知好賴,先生待他像兒子似的,他還來氣先生。”良諸斜了楊嫂一眼道“阿竹講過幾天再來看你。爸你曉得他這種脾氣,有嘴無心,何苦氣自己呢?”陳亭北欠起身子,在楊嫂手中喝了兩口香茶,苦笑道“哪裏會為了阿竹那幾句話呢?你們真把我看成女人心腸了。早上起來心口就不舒暢的,大概是熬了幾個夜的緣故。端午你碰到阿竹跟他講,他的話還沒講完,我還等著下文呢。”說是這麽說,被韓此君一語中的擊著致命傷,傷口泊淚淌血,這種創痛甚至比當初魏子峰要政客手腕將他排擠出畫壇更厲害,因為陳亭北不得不承認韓此君目光犀利,言之有理,他自己也看出了自己畫作中的平庸,形態雖是奇崛,著色雖是濃烈,卻掩飾不住雙目的空洞,這樣的庸常之作拿出去麵對世人豈不毀了他陳老鶴一世英名?現在人們都道是魏子峰壓製了陳老鶴,一旦發現神筆陳老鶴已經江郎才盡,那才是他真正的劫數呢!陳亭北咬著牙將傷痛咽進肚子,下決心重畫一套《紅粉君子圖》,這些日子以來,真是彈精竭慮廢寢忘食沉浸於筆墨間,然而雖有語不驚人誓不休之意,卻心有餘悸,每每提筆點睛便膽戰心驚,身手不聽使喚。嗚呼哀哉!難道我陳老鶴真就沒有重振畫壇之日了?此刻,他費盡全力兜住滿心沮喪,將那些畫一一展開,悲涼地注視了片刻,長歎一聲,緩緩地提起一幅撕得粉碎,又提起一幅撕得粉碎,嘶啦嘶啦就這麽一幅幅地撕著,千古佳人漸漸化作了一堆碎片。他是在撕自己的心,心的碎片零零散散地墜落下來,身子便虛空了。他重新把自己慣進太師椅中,生命好像正在離他而去,他精瘦的身子像一件檻褸的舊衣淩亂地搭在冰硬的紅木椅背上,恍恍J姍惚,竟不知身在何時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