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引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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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魏紫騰地站了起來說道“葉秘書,你怎麽才來?廳裏和部裏的領導同誌都到了!”葉知秋早就不做魏子峰的秘書了,魏紫卻仍這麽稱呼。葉知秋雖是惱火,但長期斡旋人際關係的經驗幫助了她的理智,她悄悄回避了魏紫的逼視,含糊道“車太堵……”魏紫也絲毫不給她喘息的空隙,道“照說星期天車不會很堵的!要成立一個搶救領導小組,在貴賓室開會,你快點去呀!”葉知秋隻好退出病房,像被人趕出來一般,滿心的屈辱和懊喪,在她們母女倆咄咄逼人的氣勢下她甚至都沒敢正眼看一下魏子峰,眼角餘光中隻感覺到有許多長長短短的橡皮管纏住了他曾經傲岸的身軀,往日的事業功德繞指柔情都已經灰飛煙滅了。

葉知秋含悲飲恨退出病房,卻見安子翼還沒走,一見她便迎上來問道“見過魏老了?”廢話!葉知秋很討厭他柔和的嗓音和關切的眼神,那裏麵有太多的裝飾成分,她敷衍著嗯了一聲。安子翼便道“我們快下去吧,頭頭們都在貴賓室等著。”葉知秋心裏一格愣他也去參加這個會?疑惑地掃了他一眼,那張雕塑感很強的臉上塗著恰到好處的憂鬱,就像剛剛粉刷過的一麵牆壁。這時電梯門開了,葉知秋隻好跟著安子翼跨進電梯。兩人不約而同去把數鈕,手指撞在一起,葉知秋連忙縮回了,她聞到安子翼身上有股暗暗的香水味。新造的高幹病房電梯弄得像賓館似的豪華,茶色鏡壁,紅氈地毯,逼仄封閉的空間顯得暖昧而令人窒息。和安子翼這樣“貌似潘安,才比子建”的男人四目相對地處在這樣的空間,葉知秋覺得很尷尬,四五秒鍾的時間,竟如此漫長得難挨。她感覺到安子翼在打量她,不由自主地屏息收腹,端著個姿勢不敢動彈。人到中年的她自然是發胖了,當年的嬌小玲瓏早已麵目全非。安子龔盯著她看了一會,笑道“小葉,你是吃了什麽靈丹妙藥?總是那麽年輕,像個妙齡少女似的。”葉知秋當然聽出他話中明顯的恭維,而他的眼神卻含著譏消。葉知秋淡淡一笑道“我們是心寬體胖,知足常樂嘛。”順便掃了他一眼,安子翼人到中年依然保持著修長勻稱的身架,當初風流調鏡的安子翼在美術界嶄露頭角,引得多少姑娘坪然心動。安子哭哈哈笑起來,一仰頭,牽動了脖子上的傷,哦喲一聲,連忙用手扶住頭頸,做了個不堪痛苦的表情,歎道“真沒辦法,宋老太硬要我代表她去參加這個會,她擔心對魏老的搶救不得力,要求從各醫院調集名醫成立搶救小組。我怎麽推辭?魏老雖是桃李天下,有些人稍成氣候就不認師門了,在省城能夠差得動又能說得上話的還有誰呢?就說那個郝固,從前還不是先生先生地叫得肉麻,現在又怎樣呢?話說回來,魏老傷中要害,現在的搶救隻是勉強拖延時間罷了。廳裏和部裏的意思,名曰成立搶救小組,實際便是治喪委員會,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的。”葉知秋聽著安子翼講來心一陣陣收縮,兩隻肩頭冷哩哩地凝固起來。安子哭說這話是一種解釋,也是一種暗示。此刻,葉知秋已經顧不上為魏老的即將離去而悲傷了,因為情勢已經到了微妙而又嚴重的緊急關頭。葉知秋黯然傷神地道“魏老的藝術研討會是定在下個月,他的個人畫展也籌備得差不多了,壯誌未酬,他如何撒得開手?魏老平時筋骨蠻好的,他能挺過這一關的……”安子矍道“連我這個從來不信神的人也想祈禱神靈保佑魏老了。不過,無論發生什麽意外,魏老的藝術研討會和畫展都要辦得轟轟烈烈。魏老是美院的名譽院長,我們會全力以赴的。”葉知秋尖銳地盯了他一眼,道“這倒不用你們費心的,美協早就撥出專款,組織了工作小組,老馬親自掛帥的。我很讚同宋大姐的意見,應該盡快調集名醫高手會診,現在真到了時間就是生命的地步了。”安子翼長歎一聲道“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飄塵,亙夕禍福,誰能預料?昨天見到魏老時,他正在為新創作的巨幅畫作最後的潤色,筆墨縱橫、蒼勁豪邁,那種意氣風發哪像是年逾古稀的老人?想不到……我對人。生真是悟透了,什麽功名利祿,都是過眼煙雲啊!”葉知秋聽了他的話也長歎一聲道“人若是能將紅塵看破的話,這個世界就不會那麽熱鬧了。”安子哭看看她,她也看看安子翼。這時候電梯門洞然打開,葉知秋搶先一步跨了出去,外麵水磨大理石地麵太滑,高跟鞋滑了一下,安子翼從後麵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笑道“小葉,你的舞步還是那樣輕盈啊。”葉知秋微微紅了臉,輕輕道聲謝謝,卻不理睬他做作的整腳的幽默,她知道此刻安子翼的心同她一樣,如何輕鬆得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