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引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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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舞鎮上有座小小的宅院號稱“鶴案”,其實,鶴案裏並沒有真鶴,卻住著一位名叫陳亭北的男人以及和他關係密切的三個女人。這個男人和他的三個女人多少年來一直是人們茶後飯餘捕風捉影說長道短的對象。如果說街談巷議也能從某個側麵體現一方水土的文化習俗的話,那麽,鶴案裏的男人和女人是為令舞鎮的文化發展做出貢獻的。幾十年來,在人們不厭其煩、巨細畢究的咀嚼和演繹中,男人的頭發一根一根一寸一寸地變白了,女人的花顏一朵一朵、一瓣一瓣地凋謝枯萎了。

鶴案和它的主人雖然經常成為閑話消遣的主角兒,卻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被人為地冷落,庭院凋零,門可羅雀,那境況有點像一個人老珠黃的妓女,蓬頭垢麵地蜷縮在僻靜小巷的角隅。然而有一天,鶴案像一件珍貴的出土文物被挖掘出來了,人們發現原來它除了具備可供閑談的戲劇特征外,竟然還可作為令舞鎮不平凡的曆史見證而具備無可估算的文化價值。於是,鶴案逐漸熱鬧起來,時而有轎車摩托車麵包車在它斑駁落離的院門前停靠,沉寂落寞的巷子一時間塵土喧囂,雞飛狗跳。對於這種變化,鶴案的主人陳亭北老先生卻覺得無限的悲哀,歎道“我欲者不予我,予我者非我欲,真是個荒唐世界,豈不聞君子不受虛譽,不祈妄福,不避死義?!”便屢屢推辭出席各類社交活動,拒不以出土文物的形象麵世。前不久,縣裏派人在鶴案搖搖欲墜的薄板門邊上插了塊木牌“縣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陳老先生冷笑著一腳將它瑞翻了。省建築設計院來了兩位書生,帶來了一卷修複鶴案古貌的草圖,請陳老先生提些建設性意見。陳老先生看了那張描繪得遊廊曲折、亭台錯落的圖紙,忍不住歇斯底裏地捧腹大笑,笑得那兩位書生麵麵相覷,坐立不安。終於笑停了,問道“看兩位不過而立有餘,是如何得知鶴案古貌之形狀的?”兩書生便畢恭畢敬答日 “我們是根據貴縣文化誌編纂小組的描述,又參考了大量江南園林圖例繪製而成的,故而要請陳老先生修訂指正。”陳亭北摩掌著瘦削的麵頰,盯著書生們企盼的眼睛,幾近殘酷地說道“鶴案的年紀大約和你們差不多,三十多年前,我舉家遷居令舞鎮,偶有雅興,為陋室題匾鶴案,這便是它的來曆了。至於這院子裏的規模,除了東首前些年被占去了幾間雜屋做了人家廠子的倉庫,大致形貌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了。這房子是我祖父手裏置辦的,我祖父不過是一艘小商船上的夥夫頭,按現時說法就是事務長吧,哪裏有能力營造那樣氣勢恢弘、富麗堂皇的大宅院?有些人杜撰曆史簡直到了荒謬絕倫的地步!”兩書生聽了他這番大煞風景的話,都悶住了,撫然良久,一個仍不死心,問道“那麽陳老先生你為什麽要將自己的居所叫做鶴案呢?這總該有點什麽緣故的吧?”陳亭北仰起曝岩般的麵孔, 目光近似頑童般地萊警不馴,答道“興之所至,隨口謅來。”陳亭北不屑告訴兩位書生真相,他們太年輕了,年輕得連我陳亭北就是當年名噪江南的陳老鶴都不知道!當年,陳老鶴從省美術學院下放到令舞鎮文化館做美工,一腔憤慈,揮筆書就“鶴囚”兩字,高懸於門嵋之上。家人們苦苦相勸,方才將個“囚”字改成“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