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行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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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現在開始,我們要正式稱她為“許飛紅”了,“小繭子”原是屬於浙東那個有山有水的小村莊的,可我們的小繭子如今已徹徹底底變成了一個上海姑娘了,她的口音中已經絲毫不帶戲腔般的拖音,她的上海話流利得可以在學校參加革命大辯論,她的原來被山風吹得毛糙糙紅樸樸的臉龐現在也變得白晰細膩起來。這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啊。

許飛紅至此尚未登場的父親給他的一雙兒女取名為“兆紅”“飛紅”,可見這位小山村中的男人並非等閑之輩,他在他孩子的身上寄予了自己不得實現的憧憬和夢想。許飛紅的血液中流淌著父親桀驁不馴的基因,她秉承了父親不安現狀,急於進取的性格,她也有許多憧憬和夢想,而且她將兀兀窮年鍥而不舍地將它們變成現實。

許飛紅跨出守宮沉重的柚木大門,並不急於走下那幾格鋪著方形小紅磚的石階,而是顧盼自雄地佇立在紅色筒瓦拱形門廊裏,早晨分外潔淨涼爽的空氣溫馨地環抱了她,她高高地挺起年輕的發育飽滿的胸脯,朝著淡淡的初陽眯起了濃重的大眼睛,是一種傲睨眾生的神情。盡管她在這扇柚木門裏的日常生活依然簡陋與拮據,盡管她媽媽依然為盈虛坊中多戶人家做勞動大姐,許飛紅畢竟能夠自由地進出守宮了。“住在守宮”,這本身就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標記,她總是不放過任何機會品嚐“住在守宮”人的榮耀與自尊。幾秒鍾後,許飛紅已將昨晚積蓄在胸口的種種不快消除幹淨了,她尋回了自信和勇氣,便躊躇滿誌地走下了鋪著小紅磚的幾級台階。

守宮坐北朝南位於盈虛坊東首下巽橋底部,出了守宮朝南開的正門,隻要往左手一拐彎,走下巽橋筆直朝西南走,便可上盈虛街了。可是許飛紅每每喜歡朝右走,在一條條噪雜紛亂、破損擁擠的小弄堂裏繞線團似地繞來繞去,繞到盈虛坊大牌樓,出弄堂口上馬路。橫七豎八的小弄堂裏星布著吳秀英阿姨的新老東家,家家都曉得吳阿姨有個十分出息的千金,而且都是看著她怎樣從“小繭子”長成“許飛紅”的,見了她都會熱熱絡絡地打招呼。若時間寬餘的話,許飛紅會停下來跟他們家常幾句,聽他們飛長流短地說些新聞。許飛紅就是喜歡人多的地方,喜歡與人交流,喜歡受人關注。她是在這樣噪雜紛亂擁擠的小弄堂裏長大的女孩,一到這裏她便如魚得水、如虎添翼。雖然她千方百計想要離開小弄堂,雖然她已經搬進了從小就向往的守宮,可是她無法割斷與這些小弄堂千絲萬縷的聯係,就如同藕斷絲連、抽刀斷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