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行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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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阿姨雖是輕手輕腳地旋轉鑰匙,推開門,那扇柚木門太重,銅絞練又都陳舊,生了鏽,所以仍發出很怪誔的咕——嘰——響聲,像一把拉得走調的胡琴。吳阿姨愈是輕手輕腳地合上門,愈是咕——嘰——,在灰蒙蒙靜溢的門廊裏顯得炸耳地響亮。吳阿姨用掌捂住心口,憋息靜氣停了一會,不知樓裏哪隻水籠頭漏水,嗒、嗒的滴水聲非把人心點穿似的;花園裏有野貓遊竄,咪嗚咪嗚叫得很孤單。吳阿姨確認整個守宮裏沒有人被驚動,噓了口氣,索性脫了腳上的千層底布鞋,腳掌踩著打臘地板滑嘰嘰涼沁沁卻悄無聲息。

她沒有開走廊燈,暗黝墨黑地站在客廳門口摸鑰匙。她的兜裏常常放著幾串鑰匙,弄堂裏做的人家就有七、八把門鑰匙,用一截舊電線串成一串,大門的銅鑰匙和信箱鑰匙又是一串,李同誌交給她時就有一隻銅鑰匙圈扣著,客廳門也就是現在她家的房門鑰匙是後配的(原先守宮裏客廳不上鎖),跟通花園的落地玻璃門鑰匙串在一起,用了根女兒摔掉的舊玻璃絲,還拴了一隻用玻璃絲編結出來的小葫蘆。她終於摸到這隻小葫蘆了,從兜裏拖了出來,還來不及去對鎖孔,門卻悄然洞開了。吳阿姨被一陣恐攫住了手腳,一時僵立著,心想:莫非是遇著鬼了?猛抬頭,卻是自己的女兒從屋子裏麵拉開了門。屋子裏點亮了一盞床頭燈,有半屋子幽幽的光線。女兒背光而立,少女凹凸有致的身影被黃臘臘的燈光描了一圈,像是乘祥雲飛落凡間的仙子。女兒的臉浸在昏暗中,隻有兩隻眼睛上了黑釉似地幽幽發光。羽翅般的睫毛忽拉搧了一下,問道:“媽,怎麽才回來?天都快亮了!”

吳阿姨怔忡了一下:這孩子怎麽就醒了?卻已沒有氣力答腔,疲乏像潮水呼地淹沒了她,便軟軟地在床沿邊坐下。床邊兩隻舊木箱壘成的櫃子上有隻搪瓷杯,裏麵有隔夜的半杯剩茶,她拿起來咕咕地喝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