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行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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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拂曉時分,夜愈發地黑,便是人們常指的那段“黎明前的黑暗”。因是朔日,上弦月原隻有極細的一眉,十分孱弱,才偏西便被霧露吞沒,真正是星月無光的一刻,仿佛已經天老地荒。

卻有一線吱嘎吱嘎的聲音,遊絲一般在無窮的黑暗中飄浮,又像是一把鏽鈍了的鋼鋸不自量力地要鋸開黑暗,倒真是被它鋸開了一罅,呼地爆出一豆熒火,顫顫悠悠,明滅不定,像是黑夜的一隻眼偷偷地窺視人間。

原來卻隻是一輛小小的陳舊的三輪黃魚車孤獨無援地抗拒著黑暗,奮力卻是緩慢地在黑暗中行走,它的昏黃的車燈僅有尺半直徑的一個光環,在這個光環外麵,依舊是無邊無際的黑暗。黑暗隱蔽了許多坎坷,甚至可能隱蔽了一段絕壁懸崖,車子每向前挪動一步,都有可能遭遇滅頂之災。可是它仍不屈不撓地吱嘎吱嘎地行走著。踏車的漢子大概已經耗盡了氣力,他將臀部抬高離開了車座,單靠兩隻腳掌撐住踏腳板,身子左右傾斜,以全身重量驅動車輪滾動,因此車輪的旋轉並不是勻速的,而是時塊時慢,便使車身起起伏伏地顛簸,坐在車鬥裏的人時不時被顛得哼哼地喘息。

車鬥中,一個似乎熟睡著的女孩子斜靠在一位婦人懷中,婦人的手臂環住她的肩背。另一個男子踡縮在旁,卻伸出手掌拉住女孩子的一隻手。任憑車身硜硜地顛簸,他們三個牢固地保持這樣一種姿態,像是一座雕像組合。

不知是車輪嵌進了馬路上的裂縫還是絆著塊石子,車身先是亟曆括臘地彈起又傾令哐啷地摔下。踏車的漢子兩隻腳騰了空,幸而他兩隻手龍頭抓得牢,人沒有滑脫。車鬥中的三個雕像失去平衡,婦人與少女滾作一團壓向那個男子,那男子張開雙臂拚命抵住檔板,三人才沒有翻出車鬥。

待一切重新平穩下來,婦人便道:“單根師傅,你不要硬撐啊,讓我來踏一段。我在鄉下踏過黃魚車,送蠶繭到縣城,五、六十裏路都踏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