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行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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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侵重門巷陌遠,蟬鬧花樹庭院深。

上海的黃梅天最是難捱。

吳阿姨隔夜洗出的衣裳隻好吊在馬桶間裏瀝水,天蒙蒙亮起來,就把它們晾到敞廊裏吹吹風。晚上收工回家,到敞廊裏收衣裳,衣裳摸上去粘滋疙瘩,一股惡涑氣。吳阿姨恨聲道:“短命天氣,整日價陰勢勢,像煞黑白無常鬼的麵孔!“

許飛紅瞳不看,正坐在敞廊裏乘風涼。其實敞廊裏也不風涼,空氣像糨糊刮在皮膚上,掀也掀不掉。許飛紅捏著把蒲扇劃答劃答趕蚊子,聽了母親罵天氣的話,心想:“無常鬼的麵孔總算還黑白分明 。短命天氣,陰陽怪氣,像煞馮令丁的脾氣!”

畢業分配的名單原本早該公布了,可是學校接到上麵紅頭文件通知,應屆畢業生一律留在學校參加批林批孔運動。畢業分配小組為了讓大家心無旁騖地投入這項政治運動,決定延期公布畢業分配的去向。許多家長都擔心政策又有變化,三日兩頭跑到畢配組辦公室打探消息。於是,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應運而生,就像黃梅天氣時斷時續的陰雨,反倒纏得人愈發的焦躁與煩悶。畢業班誰還有心思去搞清爽林彪跟孔老二究竟有什麽關係?每天無非去學校點個卯,念幾篇報紙上的批判文章,就散了。

在這一段相對閑散的日子裏,男生照常會聚在一起踢足球,打籃球,一起騎自行車到郊區河浜裏去遊泳,盡情釋放年輕身體內充沛的精力。女孩子們卻心事重些,顯得沉悶和安靜些。因為分配尚感不明確,互相間會有許多猜測和攀比,平時要好的女友間也會無端的生出些隔閡,互相串門也漸漸稀疏起來。

許飛紅的變化最為顯著。她是學校裏的風頭人物,平素下課後,老師常有這般那般事情留她下來,她已經習慣了最後一個離開教室。巴望跟她要好的女同學又多,這個約她那個邀她,通常總要弄到晚快邊才回家。自從她在黃師傅家裏看到自己被分配到航天局的名單後,高興了一陣,更多的卻是疑神疑鬼,忐忑不安。跟人說話總覺得人家話裏有話在影射她什麽;看到哪個同學找老師,又懷疑人家是不是觸自己壁腳,想要撬掉自己的位置。學校推遲分配名單的公布,她更擔心夜長夢多,節外生枝,那張名單會有什麽變動。許飛紅變得謹慎、收斂,不再在學校過多盤恒,免得招惹是非;更不與女友們作閨中密語,生怕言多有失,人心隔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