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行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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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梅雨忽續忽停,來去無蹤影。

時而細雨掃巷陌,時而輕煙籠樓台。深深淺淺一座盈虛坊,被雨霧風煙描畫得縹緲空蒙,幽遠冷寂,叫人心無端地惴惴不安。

可近一段時間,盈虛坊間恰恰沒有什麽足以吊起眾人胃口的大事體啊。

坊間愈是無風無浪,吳阿姨心中愈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似地緊張。多少年在盈虛坊中坦坦然然地做人,這幾日倒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跟人說話氣就短了一截,言語支吾,三彎九轉,暗中揣摸人家的顏色,疑心人家是否聽到什麽動靜。自然做生活也不及平日那般有心有思,象模象樣了,隻是完成任務,大麵上過得去。做完生活也沒興致講閑話,兩隻手一停,拔腳走人,偷得些許閑空,轉回守宮看一眼也好。東家雖都仁慈,眼睛總是挑剔,也有覺出點蹊蹺的,旁敲側擊道:“吳阿姨,可是身體不舒服?眼圈都烏青了。做不動,歇一歇,不要緊的啊。”吳阿姨要想應答幾句卻應答不出來,舌頭硬得像塊磚頭,背脊骨上冷汗漉漉,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笑臉。

總算提心吊膽地捱過了幾日,四周圍並無任何異常。門廊裏碰到裏委會的阿姨們進進出出,也照樣熱熱絡絡的客套。去三樓馮家做生活,女主人依然是長籲短歎,牢騷不斷。吳阿姨眼睛後麵長眼睛,耳朵外麵長耳朵,細針密線地觀察下來,確實沒有人察覺兒子潛回上海的事體,繃得像滿弓似的弦慢慢鬆弛了一些。

偏偏在這神經稍許鬆弛一點的當口,吳阿姨犯了一個讓她一輩子追悔莫及的錯誤!

黃梅天空原本就濕重,廁所間愈加潮濕,兒子換下來的衣裳晾了幾天也幹不透。兒子隻身回家,替換衣裳都沒帶,在房中赤膊了好幾天。吳阿姨心裏過不去,可是,一時三刻哪裏來一筆鈔票為他置衣衫?再講興師動眾去買男人的衣褲,難免招惹閑話。吳阿姨 動起腦筋,半夜裏把兒子的衣裳岔到敞廊裏吹吹風,天亮快再收回廁所間來。如此折騰了幾次,衣裳倒是弄幹了,偏就兒子那雙小船似的跑鞋橫豎不得幹。陰藏的時間久了,還散發出一股橡膠的臭味,從廁所間絲絲縷縷地漫溢進了房間。小繭子哇哇直叫;“媽呀,怎麽這樣難聞,不把人嗆死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