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章晓春代替夏坤来机场接她了。
说是夏院长到市里开电话会议去了。要求院长必须去,是卫生部领导讲端正医德医风不许收受红包的电话会议。她听了一笑,对章晓春的态度格外友好。她心里明白,自己做了万分对不起夏坤的事情,而此刻,章晓春领了女儿来接她,倒使她心里有一种宽慰。章晓春送她到家时,开完电话会议的夏坤已到家了,正忙着做饭炒菜。“夏老师,你交的任务完成,师母安全到家了,拜拜。”见章晓春要走,宁秀娟喊住她,少有地留下她一块儿吃饭。章晓春也就没有推辞。
夏坤不会厨艺,饭闷得太稀软,泡菜炒鸡蛋炒得太老,午餐肉切了老厚,一大锅菜汤内菜煮得太多,还放有几盘卤肉。要在平日,她少不了又要唠叨丈夫一通。而她却说饭菜不错,说他还真想得周到。女儿就嘟了嘴,说怪不好吃,爸爸就不是做饭炒菜的料。章晓春说,还是师母的饭做得好吃。夏坤说我老婆头一次夸我。
她听着,心里一股酸热,盯了丈夫。半个多月未见了,他瘦了一圈,头发长了,胡子也没有刮,眼圈儿发黑,又不知瞎忙些啥了。自己不在家,这父女俩又一定是奶粉、方便面当顿,缺少营养和维生素了。心里又痛了一下。自己这半个多月,可是生猛海鲜,飞禽走兽全吃遍了。以前讲,四川人会吃,其实,那广东人才会吃呢,蛇、猫、狗、虾、蟹、龟、乳猪、驼蹄乃至禁猎的娃娃鱼、熊掌、果子狸都上了餐桌。她这半个多月的日子,远比当年那些皇帝佬儿吃喝玩乐得好多了。就又想到了好有见解好体贴人好有力气的赵勇来,脸颊腮帮儿就火燎,心里疚热。
饭毕,章晓春抢着去洗碗,而后走了。
宁秀娟让女儿早早地睡了,拿了剃须刀来为夏坤剃胡子。夏坤盯了她笑,怕我扎了你呀。上床之后,她热吻了夏坤,眼睛里涌了泡酸热的泪水。她不穿衣服,要好好回报丈夫。丈夫却讲疲倦得很,草草了事,呼呼睡了。她眼里的泪水溜落下来,理解同情了丈夫,心里一千一万个地说着,夏坤,我对不起你……那天晚上,她很晚才入睡,梦见了山一般向她压来的赵勇……
“秀娟,看你,盯了那老鸦发呆。走吧,你开车。”赵勇加完了油,喊她道。
宁秀娟笑笑,坐进驾驶室里。那乌鸦扑展黑翅飞了,她驱动了轿车。
宁秀娟握着方向盘,脚踩油门。轿车便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时速100公里。左边的公路上,一辆辆大小汽车对驶而过,不时有大车迎面拖了个房子样的大车厢或是一艘游轮驰过。赵勇就对宁秀娟说,你看,那驾车的不少是老年人,他们休息后无事,就拉了这“活动房子”、全美国以至到加拿大等国旅行,走到哪儿便在哪儿歇息、游玩,自得其乐。宁秀娟就想,这在国内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又一想,国内这些年也变化好大好快,也有大款们购买了私人小汽车购买了乡间别墅的了,高速公路也越来越多了,如此这般的事情在国内也会出现的。又走许久,看见了沙漠中的火车,竟然有双层车厢的。赵勇又对她说,美国人坐火车的极少,火车多半用作拉货。人们出去多半有汽车,没有车的可以租一辆,由于高速公路全国联网,交通极方便。宁秀娟就想,美国地大人少,中国虽也地大却人口太多,要实现这一点很难。就又想到了日本人,日本国土地太小,人口密度比中国大,可也与发达的美国不相上下,就觉得中国也能实现这些。只是,中国的汽车工业还欠发达,年产汽车量还不及人家一个大工厂的产量,过去耽误的时间太多了。如此想着,600来公里公路就抛到了身后,看见了写有“NEVADA”(内华达州)字样的巨型路标了。
“过了这个路标就进入内华达州了,在这儿赌博就是合法的了。”赵勇笑道。
“这么说,在加利福尼亚州赌博不合法?”宁秀娟反问。
“Yes.在路标的这边的加州赌博违法,是要被追究法律责任的。”
“这个美国,怪兮兮的,各行其是。”
“在这个问题上是各行其是。”
远处,一座沙砾奇楼拔地而起。楼前停满了汽车。
“到赌城了吗?”宁秀娟放慢了车速,有股振奋的惊喜,她要看着这座赌城到底是个什么混乱样儿。
“NO,还没有到。不过,这是一幢赌楼。那些迫不及待者可以在这儿先赌为快,而那些在赌城玩够了赌够了的人们,返回时也可以再停下来最后一搏,碰碰运气。”
宁秀娟听着,发笑:“这些个美国奸商们,够奸的。”
“无奸不商嘛,”赵勇说,“他们这是会揣摸人们的心理,投其所好。否则,谁又会愿意花巨资来这沙砾地上修建如此豪华的宾馆兼赌场呢……”
“谁愿意跑这儿来住宾馆哟。”
“住宿是其次的,你没见刚才路边的广告招牌,那些旅馆每晚只收18美元。就是到了拉斯维加斯的五星级饭店,住宿、吃饭的收费也很低。这些个老板不赚这些小钱,靠老虎机赚大钱!”
“我真怀疑他们能否赚到大钱。”
“赚不到钱他们是不会投资的。我只告诉你一个税收数字吧。据说赌城每年交给州政府的赌博税收高达20亿美元。算算看,也就是说,每一天,州政府就可以喜滋滋地坐收600万美元。税收这么多,你可以想想,老板们又赚了好多!”
“啧啧,难以想象……”
傍晚时分,地平线上冒起一座神奇的童话世界般的城堡。宁秀娟加大油门,轿车箭一般向那城堡驶去。越来越近了,那些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幢幢大楼屹立眼前。赵勇指点着,让宁秀娟把车开进城里,驶上了贯穿市区的拉斯维加斯大道。又让她减慢车速,一一指点给她说着。他们住进了阿拉丁饭店,住宿费用不高,吃罢便利的自助餐后,赵勇领了她去各处转悠。
宁秀娟开了眼界饱了眼福。
阿拉伯建筑的撒哈拉饭店,白墙连廊,巨大草坪,彩色喷泉,骆驼和阿拉伯人的彩塑。前方不远处有一座24小时不断,每15分钟爆发一次的人造火山;海盗骷髅头交叉着两把长刀,这浪漫色彩的装饰不禁使宁秀娟想到了曾经读过的斯蒂文森的小说《金银岛》,这是金银岛饭店。店前的人造河流内有真人物大小的海盗船,一日数次地表演着逼真的《叛舰喋血》。人们观赏完火山爆发或叛舰喋血之后,自然便潮涌入店内,在老虎机前游戏赌博了;等同于金字塔大小和式样的金字塔饭店,耗资三亿七千万美元。巨大的狮身人面像屹立店前。一进店内仿佛来到尼罗河畔,乘小舟可以欣赏考古文化村、古埃及国王墓、法老王圣像和2500间似蜂窝般嵌在金字塔壁上的套房;容客最多的有4000多套客房的米高梅饭店,大门是一个巨大的狮子头,游客们从狮嘴内鱼贯入华丽的占地33英亩的店内随意浏览;还有南美洲特色的意为火烈鸟的弗拉明哥饭店。火烈鸟是南美洲的名禽,羽毛是粉红或深红色,成群的火烈鸟腾空时,宛若彩云飞飘。这是赌城最早的一家大赌场。20世纪30年代,内华达州政府通过立法,确认赌博合法时,拉斯维加斯不过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小镇。谁也没有想到,它的起飞只靠了一个“赌”字,由于它的发达使贫困的内华达州一举成为富州。
宁秀娟好奇、兴奋地看着,听着赵勇讲述,心里却遗憾着为什么没有中国城建筑。要知道,中国的建筑不仅历史悠久,且艺术造型别具一格。
赌城不夜。当夜幕降临时,华灯彩灯闪烁,如同白昼。四处可见CASI-NO(赌场)的大字。
宁秀娟依在赵勇身边走着,看着这不夜的城市,想起了也有不夜城之称的山城重庆来。
“哼,这里再美,也不如山城的夜景美。”宁秀娟说。
“真的,何以见得?”
“首先,这儿的自然环境太平坦太贫瘠。”宁秀娟盯了赵勇,说,“我是说,在这里见不到大自然最有灵气的真正的大山大河。可山城就不一样了,城是一座山,山是一座城,长江、嘉陵江两条河的流水绕城而过。这时候,你如站在山城最高处的鹅岭公园的瞰胜亭去观望,可以看见天上的繁星、山廓上的万家灯火和两江里的星光、灯光,交相辉映,美不胜收。又有那大自然的灵气扑面而过。你想想看,那才真是叫人间胜境!”
赵勇听着,笑了:“真遗憾,我这个在中国长大的人,才只去过你的家乡重庆一次,下午到,次日便匆匆飞走,也没顾上去瞰胜亭上看夜景。听你这一说,我的心也痒痒的了。”
宁秀娟骄傲地笑:“没去那亭子上看过重庆夜景的人便枉活一世了。你让我来这儿饱眼福,哪天,我领你到那儿饱眼福去!”
“好呀,我可是求之不得的。我还要把生意做到那里去呢!我知道,那是早先的陪都,现今中国最早确定的经济中心单列市,西南五省六方的最大重镇。”
“你们这些个商人,句句话不离商字。”
“说白了,是一个钱字。当然不能离口了。你看这里,靠一个赌字赚钱,而我们呢,靠一个商字赚钱。”
“赵勇,你跟我说句老实话,你常来这儿赌么,在这里赢了好多钱?”
“我吗,来这儿是第二次。我第一次来也去老虎机前赌过,只输无赢。这赌字看你是从哪边去想,从这赌城的老板们来看,确实是财源滚滚,而从我等游客赌客们来讲吧,则只是送财而已。一个人仅凭去赌就想发财的话,那么即便是有也只能是碰巧,万分之一的希望吧。就如同国内买奖券一样吧,机会极少。要发财,还是得靠自己的努力、勤奋和心计……”
赵勇正说着,一个长发束后的彪形大汉迎面而来。宁秀娟一悸,搂紧了赵勇,心想,是拦路打劫?
赵勇拍拍她肩头,叫她别紧张。
那美国大汉走过来了,向赵勇手里塞了一大把彩色画页,转身便走了。
宁秀娟不解。
赵勇笑曰:“在这儿,不仅赌博合法,冠冕堂皇,色情业也是公开和泛滥的。你看这些画报上的应召女郎、男士的裸照,还有姓名和电话号码……”说着,将手中的色情宣传画报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筒里。
宁秀娟看见,那垃圾筒内已塞满这类画页。就说:“你们这些个男人,一定喜欢这些的。”
赵勇默笑,说:“我是不喜欢这些的,也害怕这些。信不信由你。”
夜深了,二人回到阿拉丁饭店。店内灯火辉煌,赌客们赌兴正酣。宁秀娟走到一老虎机前,见一美国老妪正将购来的25美分或50美分的角子往老虎机内送,一连送进几枚,均无所获。她转身欲走时,听见那老妪尖叫了:“OK!”但是那老虎机内泉水般哗哗流出一串角子来。老妪扭首对她快乐一笑,“OK!”又将手中的角子往老虎机内送去。宁秀娟不走了,心想,我是绝对不赌的。来这儿,住这么便利的宾馆,吃这么便利的饭菜,看了这么好的建筑艺术,不赌就是赚了。“OK!”那老妪又叫了,又一串银闪闪的角子落出来。宁秀娟心痒痒了,手也痒痒了。
赵勇过来了,给了她一扎角子:“秀娟,玩玩吧,玩点小钱,高兴高兴。在国内,你不也玩游戏机么?”
宁秀娟就坐到老虎机前玩。第一个角子扔进去就掉下一串来,她哈哈大笑。又往里扔去。
“赵勇,你去过长江边的白帝城没有?”宁秀娟问身边观战的赵勇。
赵勇笑道:“你看我呢,走南闯北飘洋过海的,可就没有去过长江三峡,也就没有去过白帝城了。不过,刘备在那儿托孤之事我倒是知道。”
“我对你说,那里的展室内有一棵‘摇钱树’,满树身挂满了金钱,一摇,就落下来,又可以再生长出来。”
“真不错耶!”赵勇笑着,吻了她。
“没了!”宁秀娟扔进最后一个角子后,老虎嘴没吐钱角子。
“没了,就这么快?一会儿你就输了我10美元的角子。”
“走吧,”宁秀娟直起身子来,“这玩意儿会吃人的,玩不得了。”
“好吧,走吧。还是将来去白帝城玩摇钱树吧。”
“嘻,哪有什么摇钱树。那解说词写了,摇钱树,世间不可得,只能在另一个世界里觅得。那是一件汉代随葬的珍品……”
二人回到豪华套房后,沐了浴。赵勇抱了宁秀娟放到**,浏览她如玉般的身子的每一个部位,两手在她凸起陷下的身上抚摸。宁秀娟不好意思了:
“赵勇,你想让我感冒呀。”
赵勇摇头,说:“不会的,这24小时恒温的屋内,是不会冻病你的。秀娟,德尔斐神庙中有句著名的箴言:‘认识你自己。’你应该好好看看自己,你有多么美。歌德就说过‘不断升华的自然界的最后创造物,就是宁秀娟’。”
宁秀娟听了,大笑起来:“好呀,你篡改歌德的话。”
“是呀,歌德说的‘就是美丽的人’,美丽的人不就是你么!”
宁秀娟说:“歌德在这儿是泛指的人。”盯着跟前的健壮的赵勇,想起了罗丹的一句话,“人体,由于它的力,或者由于它的美可以唤起种种不同的意象”。
宁秀娟这样想的时候,赵勇像山一般地向她压来。她变成了大山上的青藤、小溪、瀑布……
当赵勇呼呼入睡之后,宁秀娟睡不着。她抚着赵勇结实的胸肌想,怎么就有这么巧。她与赵勇重逢时,赵勇的美国妻子刚患病去世。而她至今也说不清,那天晚上,自己怎么会糊里糊涂裹着浴巾去开了那门,简直是鬼使神差!之后,她对夏坤一百个地好,决心再不要见到赵勇,再不要有他的音讯。把那件事作为自己带进火葬场的个人秘密,以一生专一的爱给夏坤,以弥合自己内心里的歉疚。可她万万没想到,赵勇这人会那么疯狂执着地追求她,几天一封求爱信寄到她的医院,竟然还敢把电话打到她家里来。夏坤这个书呆子,为她交电话筒却也不问打电话者是何许人。更使她惊骇不已的是,赵勇竟然从广州飞到重庆,打电话把夏坤叫到了他住的扬子江饭店。对夏坤说,自己与宁秀娟是青梅竹马,是当时的机遇不对而一时失落了她。现在,他们重逢了,且相敬相爱,还如实地把那件事告诉了夏坤,叫他考虑如何办好。总之是,他无论如何要得到宁秀娟,还提出了愿意给予经济补偿云云。赵勇又给她打了电话,说他什么都对夏坤讲了,叫她马上赶来。她在电话里骂了他,打的士匆匆赶到,心里七上八下,气恨死了赵勇,骂他卑鄙无耻,天下第一号坏蛋。她推开四星级的扬子江饭店那面临滚滚长江水的豪华住房后,看见两个男人并未搏斗、吵骂。夏坤坐在沙发上,猛劲抽烟,抽的竟是雪茄烟,在等待着什么。赵勇也抽着雪茄烟,见她进来,便出门去了。宁秀娟扑跪到夏坤面前,泪流满面:
“夏坤,我错了,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她哭诉责骂着自己,等待着火山爆发。火山没有爆发。夏坤长叹一声,半晌无言。终于说了:
“你,起来。事情都这样了,又能怎么办?”
宁秀娟泪流如注,坐在床边,说:“夏坤,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只是我要告诉你,我是爱你的,真心真意爱你的。是我一时糊涂是我没有心肝是我中了魔了。夏坤,我不求你的谅解只求你的责骂,你打死我也没有怨言。只是,我求你,这件事千万不要让女儿知道……”
宁秀娟这样想时,赵勇的大手摸过来,搂紧了她,吻着她的面颊。她没有动弹,眼角边滑下一溜泪水。赵勇这个人,好坏,对她又好好……她闭上了两眼,心疼地想起爱女夏欣,泪水更多了。不知女儿过得怎么样,夏坤能够照顾好她吗?自己走了,他们父女俩一定不会轻松的。她伸手抹泪,又**,睡觉吧,放松自己吧,千里迢迢来到这拉斯维加斯,不就是求得一乐,求得一个轻轻松松吗?想到这里,就又想到夏坤来。这个人呐,一辈子苦累的命。“一辈子想轻松的人一辈子不轻松,一辈子不轻松的人才一辈子真轻松。”这话是夏坤的口头禅了。她又想到夏坤的种种好处,夏坤,你果真轻松吗?人生会轻轻松松吗……
宁秀娟躺在拉斯维加斯阿拉丁饭店灯光柔媚的卧室内,梦见了《天方夜谭》里的角色阿拉丁。这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捧着得来的破旧的神灯,那个神通广大却唯命是从的魔怪就立到他跟前。阿拉丁说,让赌客们来我这店里赌吧,魔怪就擎着CASINO的巨型广告牌子,听命而去。疯狂的人们就从四面八方向这店里涌来,纷纷解囊抛撒金币。这些金币却全向她身边的那棵摇钱树飞来。阿拉丁就擎着广告牌子向她讨好地哈哈大笑。不是阿拉丁了,却是赵勇擎着牌子在向她大笑……
她粲然笑了,伸手去搂那挂满钱角子的摇钱树,醒了过来。她搂着的是酣睡的疲惫不已的赵勇。CASINO,她心里叹道,赌场,人生可真是个大赌场啊。夏坤为他的事业、荣誉、职称、地位在赌,赵勇为他的商业、为他的公司在赌,不要命地赌啊。自己呢,在赌什么,为谁赌呢?旧家没有了赌来一个新家,前夫、女儿没有了赌来一个有钱的大亨,家乡远离了赌到了一个异国他乡来……想着,不禁心生一股巨大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