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四川

尾聲

字體:16+-

星移鬥轉,到了民國二十七年,即1938年。

深秋的陽光很好,一個西裝革履的小夥子騎匹白馬過了大榮橋,照馬屁股抽鞭,馬兒甩首嘶鳴,踏著石板大道朝當年那“常家土樓”方向馳去。山勢漸高,他勒馬四望,但見四圍田連阡陌,棟宇輝煌,瀨溪河邊那重簷翹角的“常氏祠堂”尤其醒目。更是心情急迫,催馬揚鞭。

他驅馬來到當年那“常家土樓”前時,滾鞍下馬。

“常家土樓”早已消失,眼前是一座高有三丈的大墓,四周綠樹環抱,隱約可見後山綠蔭中的那座“蹺腳土地菩薩”小廟。這大墓前立有高碑,碑文正中刻有:先妣大人寧徙,先考大人趙書林;右邊刻有兩位逝者的生卒年月時辰;左邊刻有諸多後人的名字;碑的背麵刻有“寧徙原籍福建”六個楷書大字。他知道,是晚輩們為兩位老人修建的這座合葬大墓,遂從馬背上的背囊裏取出香燭紙錢,到墓前跪拜:

“二位先祖,常乾銘回來了,來給二老燒高香了……”

常乾銘乃寧徙的第八代長孫,剛從美國回來。他是常氏家族第二位出國留學的後人。同治十一年,洋務運動興起,大清國向太平洋那邊的美國派出了首批留學生,他爺爺便是其中之一。那年,他爺爺十七歲,那是中國首次由朝廷公派的留洋學生,開啟了中國近代出國留學之先河,預示著森嚴的紫禁城大門要打開了。不想,卻半途夭折,原定十五年的留學期限在第十個年頭便戛然而止,朝廷急召所有留美學生返回。回國後,他爺爺才得知內情,是因了保守勢力的強烈反對。他也是十七歲去美留學的,這次是他自己要回國來。而今,日寇大舉進犯中國,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他憤怒至極,漂洋過海回到故土,決心拋頭顱灑熱血參加抗戰。離開美國前,他那會漢語的美國同學艾菲為他舉杯送行:“Mister常,你的國家正在經曆戰火,你為啥偏要回去送死?”他說:“我是中國人,我有責任保衛我的家人保衛我的家園保衛我的國家,死而無憾。”艾菲遺憾:“你很聰明,老師很喜歡你,你應該留在美國。”他說:“我的國家我的先祖在召喚我了,我學的是機械專業,我要去家鄉的兵工廠效力。”艾菲無奈搖頭,她的先祖是法國人,雍正年間,她先祖的養父貝魯格在中國當過傳教士,聽他說到先祖之事,就與他說起移民填川的事情。艾菲認為,從本質上講,那是一場經濟型移民運動,從家族角度入手研究很有意思,因為,中國人的家庭觀念重。可以說,家庭是中國社會的細胞,家族是中國社會的基礎。他頷首感歎,如果沒有這長達百年的百萬移民填川,傷痕累累的四川是難以複蘇的,是難以五方雜處、融合歸一的。乾隆四十一年時,四川的人口已經接近千萬,是明朝萬曆六年四川人口三百一十餘萬的三倍多。那場移民填川運動的移民之多地域之廣是史無前例的,它的意義在於重建了四川這個泱泱大省。艾菲不置可否,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是你們當年的皇帝定的規矩。所以,你那移民四川的先祖寧徙,她所圈的土地都是皇帝的,都是由皇帝委派的王臣管理的。是嗎?”他答:“Yes.”艾菲說:“美國也搞西部大移民,卻是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他喝香檳酒:“你知道得不少。”艾菲說:“你我都是移民的後代,你知道的,我一直在研究中西方的移民文化,一直在研究中國的那位偉大的移民母親寧徙。”他點頭:“希望早日看到你的研究成果。”艾菲笑:“你會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