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走越荒涼

卓嘎拉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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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著整張幹硬的牛皮,戴上彩繪的雄牛麵具,冬冬冬敲響人皮繃麵的法鼓,撮一堆土燃上嗆人香芭。在法鼓聲和粗壯的莽號聲中,繞著嫋嫋升空的桑煙,跳起誰也辨認不出意思的謎蹤舞,然後蹲下來,從桑煙繚繞的方向和形狀,從天空的晦明陰晴,讀出了驚世駭俗的預言。這是在藏戲裏和古書上見到的卦師打卦的情形。

阿嘎打卦不這樣。阿嘎打卦靠的是靜靜的沉思默想獲得的夢幻般的靈示,和他自己悟出的神秘莫測的哲理。

他很少讓問卦者踏進他地窖般暗黑的土屋子。

不管是男是女,都恭恭敬敬盤踞門外,把一小塊酥油或一小撮糌粑麵放在他裝過藥丸的銅盤子裏。門內伸出一雙黑手,捧著一碗濃釅的堿水茶,放在問卦人的身前。他不用任何法器,那隻從寺院裏搬來的法鼓,早已敲破了皮,墊上牛皮氈做了貓的窩。

問卦人報了姓名和問卦的內容後,他就慢慢地合上眼睛,手臂曲著放在腿前。漸漸地,他的呼吸仿佛停止了,像入定的佛像一般沒一絲聲響。四周的一切驟然間靜得仿佛凝固,漸漸地一切都不複存在了,隻有一片濃霧般的漆黑。時光飛快地旋轉起來,比刮過草地狂風還要快。此時,總讓人感覺到這個世界之外還有一個神秘的世界,阿嘎正騎著馬悠閑地在那個世界裏漫遊,甩一串悠長悠長的山歌給那片夢裏的雪山和草地。

問卦人有些焦躁不安了,忽兒站起忽兒坐下,大口地喘著粗氣。阿嘎仍然沉默,使勁伸長脖子,像在這寂靜之中傾聽什麽。接著,他的呼吸聲由輕到重,由慢到快,直到喘息起來,像一頭翻了不少山頭,累得筋疲力盡的馱牛。他的手指頭急促不安地張開合攏,合攏張開,呼吸聲又慢慢平穩了。問卦人的心才穩定下來,又恭敬地坐門邊。

他們就這樣靜坐著,仿佛劃著一隻牛皮船在漩渦裏盤著,始終到不了對岸。猛地,阿嘎睜開了那隻獨眼,射出一股怪味的光來,淡綠的,有一種哧哧嚓嚓的響聲。他狠狠抿一口釅茶,揩揩濕潤的胡須,才慢慢吞吞地把結果告訴問卦人,或是丟失的牛羊在什麽方向什麽形狀的山腳下,或是何時何辰迎娶出嫁才是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