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走越荒涼

雪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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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地,從苗二那張生滿茸毛的嘴皮吐出來,便失去了具體的形象,隻剩下一些簡單的活潑不起來的詞:草,牛,大盤角綿羊,矮腳馬,帳篷,藏獒,酥油,鮮奶,奶渣,人參果,旱獺,嘎巴拉神山,擁中措聖湖,無鱗魚……。不管我怎麽問,他就是不說草原,甲嘎也隻是點頭,嘿嘿地笑,不回答我想知道的東西。

他隻講了幾個故事,裏麵的草原全是我的想象。後來,我也去了草原,才知道我的想象多麽可笑,才明白苗二為什麽不說草原。草原最生動的不是風景,遍地綠草或枯木,實在讓人講不出幾句話來。草原最生動的是人的故事,盡管那裏人煙稀少,你隨便鑽進一頂孤零零地立在河邊的黑色牛毛帳篷,故事便同帳篷頂上的炊煙一樣,在寧靜的夜晚悄悄地飄散開來。

那時,在我的想象中草原是一望無際的平坦,抬頭一望,綠色與天的邊沿接成一條直線。太陽便從那條直線升起。撒播在草地上牛羊,在我的想象中變成足球場上滾來滾去的足球,誰都想去踢上一腳,射中空門。草地上的草比床鋪上的綿花絮還綿軟,很催眠,躺在上麵就想睡覺。

苗二聽我說得直搖頭,他說:“草原像那樣的話,日子過起來就太沒有意思了。牧民們天天睡覺,牛羊幾天就可以把草啃到天邊,那他們隻有等死了。草原才不是那樣呢!草原的日子太豐富了,你想都想不到的豐富。”

他還是不講草原的模樣,隻講故事,一頂沒有門簾的帳篷的故事。

“那頂帳篷,紮在嘎巴拉山腳的一個避風的土堆後,四周是**卵石的泥土,幾蒼老的杉樹生在那兒。”苗二在四個衣兜中搜了一遍,摸出一個空煙盒,揉成團扔在桌子上。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畫出了山崗、樹和石灘,那煙盒就是那頂孤零零的帳篷。苗二說:“帳篷裏住著一個老阿婆,很老很老了。她說自己還沒六十歲,我猜起碼一百多歲了。她的手,她的臉,還有那身皮袍,都像老得不能再老的樹皮。帳篷隔河邊很遠很遠,牧民們都把帳篷紮在水草豐盛,生活方便的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