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走越荒涼

第十二章 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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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過後,是一段很閑散的日子,太陽也烈了些,整個寨子都變得懶惰了。

我們知青們又開始睡懶覺了,一般要太陽曬到當頂,門前才見有人活動。而出工的丁丁丁聲也響得很晚,響起時,雪白耀眼的日頭已升得老高了。分了糧食的知青們是懶於出工的,鐵鏵讓它響,隊長讓他扯著破嗓門喊,我們正行在美夢的原野上。

那天,我一人起床了,穿上破衣服想去出出工玩玩,在路口見到多吉隊長笑著朝我走來,他說我眼睛青黑,肯定晚上沒睡好。我說屋內跳蚤太多。他有些心疼地捏著我的手,說:

“我們知青屋住了那麽多的人,太擠了,樓要塌的。我還是在對麵山坡上的那幢土樓上,給你騰一間屋子吧。”

那幢孤零零的土樓,立在寨後那座禿禿的土坡頂上,顯得很小,那是隊裏剛修複的種子庫。過去,那是座土司防兵匪而修建的碉樓,荒在那裏多年了。曬場的庫房讓一把天火燒掉後,隊裏臨時用作種子庫房。

我知道是隊裏缺個守庫房的人,安排我了,我就搬了進去。

那是座平頂的土樓,沒有作為牛羊圈的底層。頂上打了水泥,用來曬麥種或草藥。我就同一堆塞滿青稞種子的牛皮袋子住在一起。我的隔壁是一間窄小的堂屋,由保管員啞子生龍住。屋外的山坡寸草不生,全是紅得像血的沙土。白天,掀開窗,風和泥沙直往屋內灌。隻夜晚,窗外才看得舒服。銀燦燦的雪峰,豎在碧玉般的天幕下,四周顯得十分遼闊,連幾裏外的燈光都看得清清楚楚。難怪啞子生龍一到夜裏就要開窗看個許久。

剛住下時,我怎麽也不習慣這枯死般的寂靜。空****的房間,一盞油燈隻亮了一個角落。保管員啞子生龍又聾又啞,連哭和笑都沒一點聲響。他成天就坐在火塘邊或太陽下,埋頭縫補一大堆永遠也補不完的破皮袋子。隻天上有鳥兒飛過時,他才抬起枯黃的臉。鳥兒漸漸小去,小如針眼,再也看不見了,他還久久呆望著凝在遠處的那團銀灰色的雲片。他咧開嘴唇露出焦黑的牙齒笑了。他笑起來很難看,滿臉隆起深深的皺紋,汗珠和濁淚都在那溝溝槽槽內滾動。他站起時,我才知道,他還是又矮又小的駝子。